丁芮打車趕回福安小區,威威已經哭累睡著了。丁勝利將他放在沙發上,肚腹搭了一匹小毛巾。丁芮湊近蹲下看,威威鼻尖哭得通紅,粉嫩的麵頰還掛著淚珠。丁芮心中愧疚,輕輕捏住兒子的小手,在嘴邊親了又親。“小芮,你看你還有什麼需要收拾,彆落下了。”身後傳來父親的話聲。丁芮回頭望去,丁勝利站在門廳,左右手都提著口袋,他已經替女兒把東西都打理好了。“爸……”丁芮站起,輕聲囁嚅。“趁威威睡著了,快走吧。司機小楊都在樓下等一陣了,叫他上樓喝口水也不願意,你彆讓人家等得久了。”丁勝利說著出了門。就這麼走了嗎?回到她風平浪靜的龔太太的生活中,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丁芮瞅著威威熟睡的臉,胸中奔躥著一萬個頭緒,但她一個也捉不住,那種漫漶全身的無力感,擊得她動彈不得。片刻後,丁芮回過神來。她摸出手機,戰戰兢兢撥了丈夫的電話。手機才響半聲,電話便接通了,“出發了嗎?走到哪了?威威還在哭嗎?”龔信誠的氣急敗壞,清晰可聞。“信誠……我這邊……我媽最近身體很不好……我不能就這麼走了……”丁芮使出渾身力氣才終於說完這段話,她咬緊牙齒,儘量保持平靜。她又一次違逆了丈夫,這是這次回家前他們的婚姻生活中從未有過的事,丁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丁芮,你是得了妄想症還是怎的?”電話裡傳來龔信誠刷刷的翻資料的聲音,明顯透著不耐煩,接著他啪地合上資料夾,“我和你爸通過電話了,他說你媽好好的。”“不是那樣……”“另外——”龔信誠冷冷打斷,語調中透出絲絲寒氣,凜得都快結霜了,“今年是我媽七十歲生日,我們之前討論過要好好操辦的,現在請帖都已經發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如果你不在場,勢必會引起彆人多嘴、猜測,到時老倆口如果托人一查,你女兒的事就再也包不住了。丁芮,你好好想想後果吧。”“信誠,不是我不願意回來。”丁芮深吸一口氣,她決定說出實情,“我媽的藥出了點問題……如果這次我不弄清楚,我怕……我真的怕我以後再看不到……”“好了。”龔信誠再次打斷,拿出甲方結束談話的傲慢架勢,“我馬上有個會,丁芮,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信誠,你聽我說……”電話掛斷了。不知何時,丁勝利站在了身後,“小芮,回吧,彆糾結了,你媽有我呢,你就安心回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照顧好我的外孫。”說著,老人徑自走去沙發,小心抱起威威,往門外走。丁芮捂住嘴,抽噎幾秒,接著她抹乾臉上的淚,從包裡取出從羅德鬆那取回的安神藥放在茶幾,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啦?”丁芮一扭頭,猛地發現母親赤腳站在臥室門口。她衣衫不整,神情呆鈍,花白頭發亂糟糟的披散在臉上。丁芮忙走過去,幫母親將頭發理了理,強忍著哽咽,“媽,我下次回來看您,您要好好的。”“走啦。”母親鏽住了般的目光落在女兒臉上,空洞茫然,她完全沒有認出女兒,隻是一迭的嘟囔,“走啦,走啦,都走啦……”接著她轉過身,慢慢走進臥室,走進那處無人知曉的心靈監獄。在那裡,她受困的靈魂飽受熬煎,但旁人一無所知。“媽……”丁芮慟出了聲。“小芮,走吧。”門口的丁勝利顫顫地呼出一口氣。站在樓下的車旁,丁芮左右張望,戀戀不舍,“蓓蓓怎麼還沒回來,她去哪了?”“快走吧,彆等她了。”丁勝利啞聲催促,輕推著女兒的肩。司機小楊也小心催道,“龔太太,再晚的話回程怕是有些堵車,我們早點走吧。”丁芮隻能輕點了頭,再次望向丁勝利,“爸,媽的藥我放茶幾上的,您要收好,彆讓我媽亂吃。”丁勝利仿佛風眯了眼睛,紅著眼,默然點頭。丁芮見不得父親這樣,她忍著淚迅速鑽進車後座。車子緩緩開出小區,丁芮這才輕抽著鼻子,擦了湧出的淚。車開出街角一段距離,小楊忽然從後視鏡裡看著丁芮,“龔太太,車後麵一直有輛單車跟著,看著是個小姑娘。”丁芮一震,忙讓司機靠邊停車,她從車裡鑽出來,剛好看見丁小蓓的單車停在跟前。丁芮焦急萬分的迎上去,要抓女兒的手,“蓓蓓,你去哪了,你的手機怎麼都打不通?”因剛才追車,丁小蓓渾身的汗,額角的短發全黏在一塊,鼻尖上也布滿細密的汗珠。她一把甩開母親的手,棋子黑圓溜溜的眼珠,狠狠瞪著母親,“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嗎?”“媽媽沒忘。”丁芮忙道,“媽媽回去是有急事,等媽媽在那邊把學校聯係好了,立馬回來接你,好嗎?”丁小蓓鼻子裡切一聲,斜昂著頭,硬掙掙的表情裡隱藏著強忍的委屈,“他說的沒錯,你有老公有兒子,你怎麼可能會讓我破壞你們和諧美滿的家庭生活呢,你說的那些都是哄我玩的。”“蓓蓓。”丁芮的心被刀戳了般,撕心裂肺的喊道,“誰跟你這麼說的?媽媽怎麼可能不要你呢?”“得了吧。”丁小蓓鄙夷地瞟了母親一眼,“我不會求你帶我走,沒有你,我一樣會長大,你走吧!”說完,丁小蓓迅速轉身,跨上車飛速離去。她一邊狠命蹬車,一邊任由自己的眼淚在麵頰恣意流淌,任由母親對自己的高聲呼喚淹沒在都市的喧囂中。聽了女兒的話,丁芮萬箭穿心。她慢慢彎下腰去,蹲在地上,臉埋進臂彎裡失聲痛哭。周遭的車聲人聲音樂聲廣告聲轟隆隆的從她耳朵裡碾過,她可以放心的大聲嗚咽,不用擔心會影響到彆人。幾分鐘後,丁芮收了哭聲,緩緩站起,再次撥通了龔信誠的電話。“我暫時不回來了。”丁芮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作為婚姻中的乙方,她第一次用這種無所謂的口氣與強勢的丈夫對話。龔信誠明顯楞了一下,緊跟著下了最後通牒,他牙齒裡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來,“行,隨便你,但你必須把威威送回來。”這就是龔信誠所說的“後果”。丁芮輕輕冷笑,“龔信誠,麻煩你跟你父母說一下,我有兩個孩子,我女兒叫蓓蓓,我兒子叫威威,誰也彆想奪走他們。”母親需要她,女兒需要她,她終究不可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丁芮知道除了勇敢,從被圍困的生活中殺出一條血路,她已經彆無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