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芮眼神定定的鎖在床上的祖孫倆身上,一個疑惑從腳掌心生根,沿著渾身的經絡,漫布於全身,最後在腦門彙聚。作息一向都隨她的威威自回來第一天,便奇怪的瞌睡。難道是威威吃了母親的安神藥?丁芮剛才對女兒懟的呆鈍的身心,瞬時充電了般,她在父母臥室的抽屜、藥匣翻起來。翻箱倒櫃一陣,倒是找出了許多老年人的常備藥品,唯獨沒有鎮靜、安神類的。丁芮一隻手撐在腰間,喘氣,另一手掌抹一把因忙亂披散到臉上的頭發,目光心煩氣躁的到處覷,疑惑這安神藥到底藏在何處。略站了站後,她忽然衝出父母臥室,用手掌猛烈敲打丁小蓓房間的門。好半天,丁小蓓才不情不願的打開門,一臉“你又有啥事”的神情。“蓓蓓,你外婆服用的那個……那個鎮靜藥什麼樣子的,在哪?”“我咋知道?”丁小蓓冷漠的撩了母親一眼,又打算關上門。但她的胳膊已經被丁芮攥得死死的。“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丁芮牙齒裡迸出這句話,母女倆四目相對,丁小蓓漸漸被母親眼裡憤怒的光嚇著了,“你……你要做什麼?”她囁嚅著。母女倆正僵持著,防盜門打開了。丁勝利哼著小曲走進,手裡拎著菜,塑料袋裡剛殺的鮮魚不時撲棱一聲。“爸。”丁芮鬆了丁小蓓,朝客廳衝過去,她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威威這兩天一直不對勁……瞌睡特彆多……那個……我媽……”“哦。”丁勝利明白了女兒的意思,輕鬆地一笑,“小家夥一定是偷吃了外婆的安神藥。”丁芮瞪大了眼睛,她被父親的無動於衷震住了。母親的安神藥並沒有放得多隱蔽,就在床頭櫃一堆瓶瓶罐罐中間,一個透明玻璃藥瓶,裡麵是橢圓形的橘色藥丸,像極維C水果片,也正因此,丁芮第一眼瞧見了便也第一時間就給排除了。丁勝利拿起藥瓶搖了搖,看了看,“沒事,沒少兩顆。我換個地方放。”“爸!”丁芮口吻忍不住的氣憤,“這是大人吃的藥,怎麼可以隨處亂放,威威他這麼小啥都不懂。”丁勝利還是一副沒關係的表情,“你放心吧,這是你羅叔針對你媽媽的失眠狀況專門配置的保健品,沒事的。”他將藥瓶重新放到床頭櫃的抽屜深處,又一麵笑著,“小家夥一定是嘗到藥丸酸甜的橘子味,忍不住偷吃了。”接著他慢慢直起腰,“小芮,你不知道你媽這早也不睡晚也不睡的毛病折騰了我好多年,我都快被拖垮了,吃了很多藥都沒效,你說能怎麼辦,我有時也想出去透透氣……”丁芮無言以對。丁勝利歎著氣走出去,用一個沉默的背影抗議丁芮剛才對他的責怪。母親病了十年,父親一聲不吭的照顧了十年,又還幫著丁芮養大女兒。這十年歲月中,丁芮每次回家不過短短數日而已,不管作為女兒還是母親,可說她都沒有儘到責任。她和父親之間,平素儘管都儘力維持著家庭的正常運轉,但一旦出了狀況,一旦有了責難,沉埋在光陰縫隙中隱隱的埋怨就會悄然浮現。但,丁芮打量著床上的母親和父母的臥室,心裡浮蕩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父親向來喜歡整潔,各種物件歸類整理都一絲不苟,母親生病十年,也一直被他收拾的乾淨體麵。但是這次回家,丁芮發現了異樣,母親邋遢了不少,房間似也不像從前那麼敞亮、整肅了。丁芮抱了威威坐在自己臥室的床沿上,心疼地輕拍著小家夥的背心,她仍在為兒子的遭遇生氣,愧疚的情緒卻也不可擋地慢慢爬上心頭。這麼些年,她前麵沉浸在對樹楓的憤恨中,後麵沉浸在掙錢養女的焦慮中,再後來認識了龔信誠,又為如何讓他父母接納她而戰戰兢兢……總之,她全都想著自己,卻忽略了父親的需要和他心底的寂寞。因為一家人各懷心事,這兩天家中氣氛平靜又有些尷尬。丁勝利早晚還是出門跳廣場舞,仍按照他的習慣,回來順便帶回菜蔬。丁芮忙著洗洗刷刷,將家裡的床罩、沙發套等徹底清洗,將衛生徹底打掃。丁小蓓嗅出了家中氣氛的異常,這兩天也比之前乖順了許多,丁芮做飯、乾活時讓她帶著威威玩,她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抵觸。這天暮色降臨,暑氣漸褪,丁芮拉著母親去樓下遛彎,因帶著威威實在不方便,她便將他留在了家裡,讓丁小蓓帶。畢竟血濃於水,在丁芮的心裡,她也想讓丁小蓓多與威威處一處,找到自己做姐姐的感覺。丁芮挽緊母親的胳膊,在附近的休閒廣場溜達,不知不覺兩小時過去,天色徹底黑下來。丁芮陪母親在一張紅漆木椅上坐下休息,準備坐一會就往回走。手機響了,是龔信誠發來的信息,他剛忙完,想和威威視頻。丁芮回說,兒子在家呢。龔信誠連發了三個“???”又不客氣的發來一條信息:你不知道威威怕黑嗎?一到晚上就離不開人,你怎麼這麼大意?你讓誰在照顧他?“我們馬上就回去了。”丁芮發出這條信息,又給丈夫發了個鬼臉的表情,但她突然就坐不住了,一陣焦灼感立即奔躥在血液裡。丁芮拽起母親胳膊,火燒火燎的往家裡趕。還在樓底下,丁芮便依稀聽到兒子的哭聲,她眼裡立即湧出了淚,死命扯著母親,連跑帶走到了三樓。丁芮砰地鎖上門,來不及幫母親換鞋,便急奔到了丁小蓓的房間。威威杵在床前,張嘴大哭,滿臉的淚,他的小手朝前伸著,掌心有些微的粉色痕跡,丁小蓓則半跪在他跟前,手裡拿著塑料小尺,作勢要打他。丁芮的怒火猛躥到太陽穴,她一把將丁小蓓推倒在地,吼道:“丁小蓓,你在做什麼?”丁小蓓的後腦勺撞到了椅角,她疼得嘴巴一咧,又生生忍住眼裡的淚。“哦,威威不哭……不哭……”丁芮抱緊威威低聲安慰,自己的眼淚卻嘩嘩的下來,她衝丁小蓓顫聲道,“他是你弟弟,他還這麼小,你怎麼下得去手?”丁小蓓低聲辯解,“弟弟要吃……吃那個……”她抽泣了一聲,又咬唇忍住,後麵的話淹沒在無聲的抽噎中。丁芮掰開威威緊攥的另一隻手,小手心赫然兩顆橘色藥丸。丁芮盯著這兩粒藥丸,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接著她轉向丁小蓓,將她一把從地上拖起來。丁芮眼睛直直地釘在丁小蓓身上,目光混合著難以置信和恐懼,“你嫌威威煩就讓他吃這個?他不吃你就打他?誰教你這樣的的?”“不……”丁小蓓剛想辯解,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她臉上,“你怎麼和你爸一個德性,一肚子壞水?”豆大的眼淚在丁小蓓的眼眶打轉,但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回瞪著丁芮。“又怎麼啦,我在樓下就聽到你們爭吵了。”隨著開門聲,丁勝利走過來。“外公。”丁小蓓叫了一聲,撲進丁勝利懷裡,像是終於找到了安全的依靠,她在外公懷裡哭得雙肩聳動。“喲,蓓蓓,你怎麼了?這臉是怎麼了?”丁勝利心疼得直咂嘴,接著他望向丁芮,目光裡是少有的氣憤,“你打孩子了?”丁芮伸出手,亮出掌心的兩顆藥丸,“爸,是她在喂威威吃這個。”“我沒有……外公我沒有……”丁小蓓在丁勝利懷裡一麵大哭,一麵泣不成聲的辯解。丁勝利拍著丁小蓓的肩,安撫著,又望向丁芮,是不可思議的眼神,“你覺得蓓蓓會對她弟弟做這種事嗎?”“我親眼看見的。”“一定是威威偷了藥,蓓蓓發現了,不讓他吃,故意嚇他的。”丁芮忽地想起威威緊攥著的手心,一時間也有些心虛了。“蓓蓓,走,外公拿冰袋給敷一下,很快就沒事了啊。”丁勝利拉著外孫女去客廳。丁小蓓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丁芮耳裡:“外公,讓他們走……讓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