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的清輝傾斜而下,同搖曳的樹影一道在庭院中落下片片斑駁。梨花的暗香絲絲縷縷飄入窗內,繾綣在小兒的鼻尖伴他好眠。跳躍的燭火映照下,北陵珂伏在桌案上時而撐著頭沉思,時而拿起朱砂筆在奏折上勾畫。經過數月的學習與鍛煉,她處理起政務來早已得心應手,甚至有些沉浸。稅收定多少、如何控製土地兼並、青黃不接時拿什麼保障農民的生活,這些問題都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挑戰。許多時候,北陵珂都需要同北陵琰一道去郊外村子裡考察,而後才能結合大臣們的意見頒布政令。很累,但也很充實。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撫上眼睫,北陵珂驚喜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看看這折子!”謝康無奈地歎口氣:“堂堂堯光王半夜翻牆與你私會,你就讓我看奏折?”“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北陵珂握住他的手再次放在眼前,故作驚嚇:“誰?誰人竟然夜闖王宮?”“山賊。”謝康身體前傾,將下巴埋在她脖頸間,聲音悶悶的,“打劫。”北陵珂睫毛微顫,玉手撫上他的指骨,玩味道:“劫財還是劫色?”“劫財。反正陛下在看奏折的時候是絕不會讓我劫色的,唉,你這陛下做得倒是比我稱職。”謝康鬆開手,“又遇到什麼問題了?”“南邊兒洪澇嚴重,撥下去的錢經過層層克扣,真正用於賑災救災的銀子寥寥無幾。下麵官官相護,每個人手裡都不乾淨,監察史是一點兒證據都抓不到。”北陵珂說著麵露慍色,“平日裡小貪也就罷了,如今戰事膠著,又遇天災,居然還能貪下去,良心都喂狗吃了?”“有官場就會有貪汙。”謝康翻看著奏折,道,“有沒有試過讓下級監督上級?發現貪汙直接告知監察史,若查明為真,便讓揭發之人代替他上級的官職。”這套法子他在堯光用得百試不爽,北陵珂也是知道的,可北陵十年內換了四個君主,官場一塌糊塗,沒有人手裡是真的乾淨,把官官相護表現到了極致。思來想去,最好的法子還是提前科舉,選拔一批乾淨的苗子正一正官場風氣。“對了,你今日怎麼會來?”謝康挑眉:“你還不知道?”北陵珂有些迷茫:“我該知道什麼?今天也不是什麼大日子啊。”“看來北陵的情報係統是真比不上我們堯光啊。”話音剛落,一隻風語者便歡歡喜喜飛了過來,瞥見的謝康的時候又立馬一臉警惕。“無礙,你說吧。”風語者停歇到北陵珂肩頭,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欣喜:“陛下!我們贏了,南應是我們的了!”此次大戰,堯光領兵的是殷羅,北陵派出的大將則是龍遊,二位虎將皆英勇善戰,攻下南應是遲早的事。雖然早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北陵珂還是被風語者的欣喜感染了,開心地望著謝康,眼睛特彆明亮。她撲過去還住他的腰:“謝康,聽到沒有,我們贏了!”謝康還沒來得及摸摸她的頭,小憐憐的哭聲便響徹大殿——方才動靜太大,驚擾了他的好夢。“我來吧。”謝康想憐憐的緊,也有心讓北陵珂休息會兒,抱著孩子哼起溫柔的曲調。憐憐在看見父王的刹那哭聲便小了下去,睜大眼睛想把他看清楚,卻又抵擋不住濃濃的困意,眼皮一張一闔便再次進入了夢鄉。“睡著了?”北陵珂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問,“哄完小的該哄大的了吧?”看得出來,攻下南應之後她心情是真的很好,連帶著都比平常主動了許多,謝康本該高興,此刻卻有些心虛。“阿珂。”北陵珂正專心親吻他的喉結,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謝康特彆想說,一會兒你可能還會收到一條情報,而且這條情報很有可能會讓你勃然大怒。但轉念一想,就北陵這個情報速度,消息明早也不一定能傳到,為何不先享受下她難得的主動?於是,謝康將話吞進了肚子裡,將北陵珂那場荒唐的夢實現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早,叫醒謝康的不是清晨溫柔的陽光,也不是心上人手中飄香的熱粥,而是……被人一腳踹到了床下。北陵珂怒眼圓睜:“好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謝康,我怎麼沒看出來你野心這麼大呢?”昨夜加急軍報,攻下南應都城之後,北陵將士還沒來得及慶祝,上一秒並肩作戰的夥伴就將弓箭指向了他們。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本就疲憊的北陵軍措手不及,主將龍遊被俘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就是:完了,陛下又讓男人騙了。“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不然就拿你當人質讓殷羅放人。”謝康揉著屁股裝可憐:“我這麼做都是有理由的,出兵南應的時候我被百姓罵的有多慘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你就拿北陵開涮去討好你的百姓?”事出緊急,北陵琰顧不上君臣之禮,也進了北陵珂的寢殿,兩兄妹居高臨下審問著他。北陵珂明白謝康不會真的傷害北陵軍隊,隻是氣他行動之前不同她商量,讓自己上朝時被動地麵對一眾大臣。這些大臣從一開始就不看好堯光同北陵的合作,現在一個個著急上火,字裡行間都在責怪北陵珂不該輕易與堯光共同出兵。“不僅殷羅會控製南應,我過兩天還會親自率兵打到雲出城外,這就是我的計劃。”謝康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北陵珂,“如果北陵願意把陛下嫁過來求降,堯光百姓該有多高興呢?”“你簡直……不可理喻!”北陵琰氣的不輕,他本以為這裡邊兒有什麼政治考量,鬨了半天居然還是為了這倆人的婚事。簡直……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阿珂,這件事情你處理吧。”北陵琰說罷拂袖而去,片刻又回來抱走了小憐憐。這些日子,除了北陵珂的貼心心腹,宮裡人幾乎都以為小憐憐是北陵琰的二公子,經常聚在一起感歎他是修了幾世的福分,才得了陛下這麼個疼愛他的姑姑。北陵珂揉揉眉心,挨著謝康坐下:“原來你之前不是在跟我開玩笑。”“阿珂,這個計劃或許聽起來有些瘋狂,但我怎麼想,這都是讓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最好的辦法。”謝康牽過她溫熱的手心,解釋道,“相較於北陵,堯光百姓心中的憤恨要深得多,北陵不露出低姿態,他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放下仇恨。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和你的子民丟麵子,但其實並不會造成什麼實際傷害不是嗎?”“二十多年前,你父王為了個人恩怨出兵堯光,一時間多少生靈塗炭?這些仇恨和傷害百姓們不可能很快放下,但如果堯光和北陵成了一個國家,經過幾代人的交融,仇恨是可以慢慢被稀釋的。我承認我的私心比較重,不,是很重,但這對兩國百姓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北陵珂眉頭微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想做這個新國的王嗎?”謝康牽著她的手撫上自己的心口處,溫柔又堅定地與她對視:“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最大的心願便是昭告全天下,你北陵珂,是我的王後。”三月後,堯光國軍親率三十萬大軍南下,一路攻到了北陵國都雲出城城下。百姓驚呼北陵要亡國,逃跑路上遇見堯光大軍嚇得魂飛魄散,沒想到對方揮動馬鞭卻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緩緩讓出一條小道。百姓們先是一懵,而後反應過來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懷柔之政,趕緊抓起包袱孩子飛快跑了過去。北陵國力大不如前,堯光軍隊很快入了城。琢玉殿內,紅燭搖曳,金幔飄飛。謝康走到王座之前,輕輕捏住北陵珂的下巴,俯身問道:“陛下是想要這天下,還是要我?”北陵珂脫口而出:“要天下。”謝康輕笑一聲,單膝下跪,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那臣便把這四國儘數送給陛下。”北陵珂也笑了,在他左臉落下一個吻:“這聘禮,足夠了。”嘉隆三年,堯光大軍勢如破竹,直搗北陵國都。十日後,北陵女王同堯光君主大婚,共同統領四國,改國號為周。此後數十年,大周國在兩位陛下的統治下,國家繁盛富強,百姓安居樂業,人與妖的關係也在星宿閣閣主方棋落的努力下取得了平衡與和平。堯光人同北陵人之間的世仇,在一代代人的交流通婚中逐漸湮滅,四國人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大周子民。在位三十餘年後,堯光慶與北陵珂退位隱居與山水之間,將王位傳給了北陵珂二哥的大公子北陵安。二位陛下數十年如一日地恩愛如漆,共育有三位王姬一位王子,個個聰明漂亮且正直善良,造就了一段就傳千古的佳話美談。*某一年除夕,星宿閣內大小弟子正帶著兩位小王姬放煙花,她們一個正直豆蔻,一個剛到總角,歡聲笑語傳遍整個院落,使得年味愈發濃厚。這時,一位小公子伸出腦袋四下探看,確認父親母親不在院中後悄咪咪撓了撓身後人的手心,示意他跟他一起進去。然而還沒走兩三步,大哥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做賊呢你?”小公子一開口卻是清脆的女生,雙手合十懇求道:“大哥你小聲點兒,我就想跟桓哥哥一起過個年,拜托拜托。”那位被稱作桓哥哥的年輕男子周身散發著寒意,此刻卻也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直直朝大哥鞠了一躬。吱呀一聲,北陵珂端著碗熱騰騰的魚片粥推開門道:“不就是帶心上人回家過年,乾嘛弄得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你爹是專吸人精元的妖怪呢。”“阿娘……”小二欲哭無淚,飛快瞪了她大哥一眼後撲上去撒嬌,“可是爹爹對桓哥哥真的好凶好凶。”謝康妥妥一女兒奴,平日裡最是寵愛小二,卻怎麼也看不上她帶回來的男人。“手先拿開,小心燙著你。”北陵珂衝那位桓哥哥友善地笑了笑,“今日除夕,你爹不會說你的,放心帶客人進去吧,馬上開飯了。”星宿閣的年夜飯依舊是在膳堂裡吃,二十幾個人分了兩張大桌子坐,眾弟子又鬨又笑好不熱鬨。謝康一眼就瞥見了小二身邊的男人,冷哼一聲端起酒杯悶了一口,礙於人多也不好說些什麼。小二最是會順杆往上爬,當即將桓哥哥介紹給了所有人,還拉著他一起給爹爹和方棋落敬了杯酒。看著謝康拚命忍著打人的衝動,北陵珂無奈地笑了。晚些時候,二人牽手在後山竹林間消食,天空中綻開一朵又一朵璀璨的煙花,比當年那場焰火大會還要美麗。“你真打算把小二一輩子留在身邊不讓她嫁人?”“嫁自然是要嫁的。”謝康伸手指指自己,“但她起碼得找個比我好的男人吧,那個阿桓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一點都配不上我們家小二。”北陵珂捏住他有些冰涼的指尖,笑道:“一靜一動方能妙趣橫生,再說了,如果女兒們都要找比你更優秀的男人,怕是都要等成老姑娘了。”醉意在此刻淋漓儘致地發散了出來,謝康猛地將人抱緊,眼神迷離地吻上她的唇:“我真有那麼好?”北陵珂沒說話,卻用行動回以了最熾烈的熱情。你很好,好到擁有你的每一刻,我都是慶幸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