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洛的葬禮定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說來也是諷刺,新王剛剛駕崩,各處勢力無一不在忙著爭權奪利,屍體竟在宮內就這麼停了數日。賀家人很早就料理好了賀北安的後事,按照他生前的意願將其埋在硯溪觀山腳下的荒地,而半山腰,正是北陵王室陵墓,也是北陵洛即將要去的地方。賀北安這一生,大半都守在北陵洛身後,小時候替他背鍋受罰,長大了替他守疆護土,就連死了,他也要延續這種習慣。北陵珂知道,與其睡在繁華冰冷的王室陵墓,三哥定是願意同賀北安在一起的。於是,她瞞過所有人將北陵洛同賀北安葬在了一起,隻在陵墓中留了座衣冠塚。寒風刺骨,新植的竹林瑟瑟發抖,一片蕭瑟之中,北陵珂立在墳前,比竹子還要挺拔。天人永隔這種事,不論多少次,她永遠不習慣。“三哥,你和賀將軍在那邊一定要好好的。”北陵珂在心中默念,不自覺紅了眼眶,深吸一口氣後又想,至少他們現在是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沒有重如泰山的責任壓在肩頭,也沒有世人的指指點點。但這並沒有起到多大的安慰作用。對於寧丞相一黨,北陵珂半點沒顧二哥的意見,該處死的處死,該流放的流放,半點慈悲也未曾施予。她問北陵琰:“我給予他們慈悲,誰又給予三哥和賀北安慈悲呢?”他們一個為了天下生生斬斷所有愛好,從紈絝王爺一夜成長為一國君主;一個在北境的風雪中守了三年,抵抗了北澤一次又一次的挑釁。他們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為什麼就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這一切都是因為南應尋從中作梗,他同他們一起長大,也最是了解他們的缺點。北陵珂沒指望他感恩,卻也沒料到他竟會以此為憑借各個擊破,妄圖將北陵吞入囊中。最可笑的是,他到死都在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北陵珂從來不是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人,當年他娶長姐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南應尋最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權力。隻是這個懦夫,到死都在用愛的名義抬高自己、欺騙自己。南應國王死在了北陵,濺起的水花卻比她和北陵琰想象的小得多。南應尋膝下無子,剩下的那幾個哥哥弟弟全是在他鐵腕手段下苟活過來的,沒有一個真正願意為他報仇。他們唯一的訴求便是利益,更何況,南應現在同幾天前的北陵沒什麼兩樣,大家都忙著爭王位,據說南應尋的屍體被送了回去,至今也還沒有下葬。國王做到他這個地步,也算是罪有應得了。寒風夾雜著雨絲不斷撲向她,北陵珂卻不願意挪動腳步。半響,一把傘擋住了小雨,她轉頭一看,來人正是北陵長好。剛收到她那封密信的時候,北陵珂整個人都快氣炸了,她是在想不出北陵長好到底有什麼理由要同南應尋密謀對付父王和六弟。六弟暫且不說,可父王呢?他最疼愛的便是這個大女兒。北陵長好從小擁有的,正是北陵珂怎麼求都求不來的東西,她憑什麼棄之如履、恩將仇報?後來,北陵琰委婉地告訴了她北陵長好同父王之間的糾葛,滿腔怒火瞬間被一盆冷水澆熄。但理解並不代表著原諒,如果她不是謝康同母異父的妹妹,北陵珂早讓她同那幫老頭子一道去關外了。“你來做什麼?害死三哥,你也有份,就彆在他麵前礙眼了吧。”北陵長好沒好氣地推開傘骨,寧願淋雨也不想同她共執一傘。北陵長好直接將傘塞到她手裡,自己走進雨幕:“我知道你是看在謝康的麵子上才放我一麵,那我便替他照顧你一回。剛生完孩子,彆淋雨了。”“見過他了?”“嗯,他走之前來找了我一次。”對謝康這個哥哥,北陵長好一直頗有微詞,她覺得他應該同她一起為父母報仇,而不是同仇人的女兒談請說愛。謝康告訴她:“你也是仇人的女兒,但你更是我的妹妹。”他沒將母親背叛北陵王的事情說出來,北陵長好半生都執著於仇恨,知道了真相怕是要崩潰,“我本應該替父王和母後照顧好你,但阿珂是我的夫人,你做了如此對不起她的事,我也隻能替你求求情。以後若是有什麼困難,儘可以來堯光找我和上謙,但要避開阿珂。”半響無言,北陵珂想離開了,率先打破沉默:“後悔嗎?”“沒能阻止南應尋害北陵洛,我很後悔。”頓了頓,北陵長好繼續說,“但其他的事情,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行,你這點還真是像父王。”北陵珂冷笑一聲,有些動怒,“離開雲出,永遠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登基大典後,堆積如山的政務等著她處理,很快,北陵珂就將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拋之腦後。接受萬民歡呼時,她對女王這個身份還沒有實感,當一連串影響到家國大事的麻煩相繼出現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力不從心。北陵國庫空虛,同南應的關係又岌岌可危,朝堂經曆了大換血,新上任的要臣到底欠缺些經驗,儘管有北陵琰的幫助,北陵珂還是常常焦頭爛額。登基大典結束後第四天夜裡,她實在想謝康的孩子的緊,便乘著翱瀚回了堯光。翱瀚飛行速度極快,天蒙蒙亮時便到了堯光王宮,遠遠望去,一個人影等在興慶宮院裡,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今日會來。北陵珂衝過去抱住他:“你怎麼知道我今日會回來?這麼心有靈犀?”謝康回抱住她,用下巴親昵地蹭了蹭北陵珂的墨發,低低地嗯了一聲。其實不是心有靈犀,而是北陵珂說了登基大典後會回來,他便空了就在這等著。本來,他這幾日還是很氣她就這麼丟掉他和孩子的,可一看到人,所有的怨念便瞬間煙消雲散。北陵珂心中念著孩子,抱了一小會兒便急匆匆衝進屋裡。小憐憐已經比剛生出來時皺巴巴的樣子周正了許多,眉眼像極了謝康,此刻,他正將小手手指揣在嘴裡沉睡,呼吸平穩有力,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夢。奶媽把孩子養的很好,白白胖胖奶乎乎,北陵珂卻還是有些心疼。她想抱,卻又怕把孩子弄醒,隻能用手指戳戳憐憐軟乎乎的小臉蛋,這一戳,熟睡的小朋友沒什麼反應,她自己倒是先哭了出來。謝康走過去將人攬在懷裡,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舍不得?那彆走了。”北陵珂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帶著哭腔問:“憐憐怎麼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啊,隻像你。”謝康本來想說誰讓孩子一出生你就走了,話倒嘴邊卻變成了哄慰:“哪有,你看他的小嘴和顴骨,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樣?”北陵珂將孩子仔仔細細看了個遍,的確是看出了與自己的想象,這才有些滿意地問:“名字起好了嗎?”“禮部擬了三個名字,我也擬了幾個,一會兒你挑一個。”北陵珂嗯一聲,眼神一刻都沒離開過孩子,幾天不見尚且思念成這樣,接下來她把孩子帶走,謝康該有多想念啊!這麼一想,她愈發愧疚了,雙手環住謝康的手臂,將人抱得越來越緊。“阿珂,我反悔了。”“啊?”“之前說好的兩年之約,我不想遵守了。”謝康目光平靜,似乎早就想好了對策,“以北陵現在的國力,兩年時間也未必能拿下南應。但是如果我幫你呢?堯光加上北陵,兩國共同討伐南應,很快就能吞下。”謝康突然想到了一個好點子,越說越興奮:“要不這樣吧,兼並南應之後,你嫁過來,或者我入贅過去,咱倆一統四國得了!”北陵珂知道他最後一句話在開玩笑,卻仍然忍不住生出了隱隱的期待,撞了撞他的胳膊道:“你想的真美。”憐憐看起來並沒有要醒的樣子,謝康正想跟北陵珂親熱親熱,對方就邊訕笑邊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宣紙:“那個什麼,我剛繼位很多事都不懂,你給我參考參考唄?”“……”“參考可以,不過要先交錢。”溫熱的氣息湊到北陵珂耳邊,她很快反應過來先交錢是什麼意思,雖然她身體現在不合適吧,但做點彆的什麼也不是不行。“那你快點,不然憐憐醒了找不到人。”謝康輕輕咬住她那紅透的耳垂,聲音低啞:“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