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芯漱漱而落,跳躍著的暖黃色火光映在北陵珂臉上,依舊衝淡不了眉宇間的凝重。她長長歎出一口氣:“竟是這樣……”出於禮節,謝康一直等在門外,見北陵珂一臉疲憊的出來,忙迎了上去:“怎麼了?”看她這幅表情,應當是收獲了一些有用信息。北陵珂拉著謝康坐到了院內石凳上,道:“任方圓,的確是我姑姑和妖王的孩子。但母妃說,他好幾年前就死了,是我姑姑,親手將他的丹石剖出來,獻給了父王。”而後,北陵王才將這珍貴的丹石一分為二,分彆給予了謝康和北陵珂。謝康心中大撼,微微皺起眉頭:“任方圓並未與你我二人簽訂契約,按理來說的確應該命不久矣才對。”“你知道嗎?少時我姑姑那場葬禮,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前幾年圓寂的未名師太,才是我姑姑。” 謝康雖意外,卻又覺得此事在情理之中,否則硯溪觀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十年間就成了北陵皇家道觀。北陵珂耷拉著頭,貝齒輕咬嘴唇:“我猜,姑姑定是用了什麼法子留下了任方圓性命,且封住了他的妖力。我之前用照妖鏡試過他,都沒能試出他是妖。”“應該是為了瞞住玄士,”謝康接著她的思路說,“人妖之子,也許妖力孱弱,也許天賦異稟,如果是後一種情況,玄士絕對不會放任它活在這世間。”北陵珂輕輕扯住謝康衣袖:“謝康,我覺得任方圓挺恨人類的。老妖王雖是被妖族殺死的,但在那之前,它與玄士苦戰了三日,我怕……”最可怕的是,北陵珂在任方圓麵前根本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彆怕,不是還有你師尊嗎?”謝康回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按摩著指節,“夜色已深,明日還要去搶親,先睡覺吧。”這時,北陵珂突然想到了什麼,笑道:“剛剛母妃說了,你我二人的婚禮不算數,要分房睡。”“啊?不是吧……”謝康鬱悶,看來第一次討好嶽母大人是以失敗告終了。翌日,整個雲出城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柳府和白府所在的街頭尤甚。老百姓們是又想看熱鬨又不敢大搖大擺地看,一個個若無其事地在街上晃悠,實則眼睛恨不能盯穿白、柳兩家的大門板子。北陵川登基第十天,便在雲出城最好的地段賜了北陵若府邸,巧的是,它剛好位於白、柳兩家之間,若是不提前商量好,在大門口撞上也是有可能的。在大街上或白府內搶親顯然是不明智的,北陵珂和謝康早早地潛伏進了王姬府,就等著白家將白凱送過來了。同北陵珂之前一樣,謝康雖沒了靈力,但一身功夫和劍術還是在的,此刻他身著小廝的衣裳,從門口進來時悄悄給北陵珂比了一個手勢。此刻離吉時還差得遠,白家這麼早把人送來,想必是為了避免在門口和柳家撞上的尷尬。迎親隊伍也是第一次迎男子進門,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幸而嗩呐炮竹之聲響起,眾人這才鬨鬨哄哄地將白凱扶進了屋子,又立刻做鳥獸散。這一套程序都是北陵川安排的,他還特意派了人盯著,為的就是在每一個細節處都能狠狠羞辱白凱一番。北陵珂偷偷摸摸進了門,一見坐在床上的人,瞬間氣的臉色發白:北陵川他怎麼可以,讓一個大男人蓋上紅蓋頭呢?她走過去一把將紅蓋頭扯掉:“跟我走。”自從靈力儘失後,白凱一直悶在屋裡,原本黝黑的膚色白了不少,整個人也瘦的不成樣子。他眼中的光亮了又滅:“我這副殘軀,還是不要再給白家添麻煩了吧。”“你說什麼呢?”眼前頹然失意的白凱狠狠戳痛了北陵珂的心,將一套粗布衣服扔在床上,“謝康在後門備了馬車,你趕緊換上衣服跟我走。舅舅那邊你不用擔心,他會跟你一起去方氏的,而且,我也已經跟阿若打過招呼了。”白凱微怔:“五王姬她,讓你帶我走?”“不然看你成為全天下的笑柄嗎?”北陵珂吸了吸鼻子,催促他趕緊行動。“那好。”白凱正要起身,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炸得他瞬間又坐回了床上。那巨響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到白凱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要聾了。北陵珂也比他好不了哪去,正蹲在櫃子旁捂著耳朵。謝康推開門衝了進來,一邊扶起北陵珂一邊焦急地說:“巨響是從城西傳來的,我猜,是任方圓回來了。”城西郊外,正是硯溪觀。白凱這回說什麼都不願走了:“你們趕緊去看看有沒有百姓受傷,不用管我。”認定的事就不會輕易發生改變,在這一點上,白凱和北陵珂這兩表兄妹還真是很像。二人稍微僵持了一會兒,北陵珂終於放棄了將人打暈扛走的想法,咬咬牙同謝康離開了王姬府。謝康猜的不錯,方才那聲巨響,正是任方圓向世人介紹自己的“獨特”方式。幾日前,他成功將妖王的頭擰了下來,如今,是到了同人類算總賬的時候了。城西宛如煉獄,大小建築通通在藍色火海中坍塌,驚恐的百姓四下逃竄,卻很難快過大火蔓延的速度。最令他們絕望的,是這藍色狐火根本撲不滅,在場之人當然有水靈修士,卻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舒展著翅膀的青年立在塔樓之上,望著如螻蟻般驚慌失措的百姓,不由皺起了眉:“聒噪。”主子發了話,鏡妖立馬諂媚地施了法術,讓那些本來還有機會逃走的百姓陷入了夢境,登時不言不動,活活地給燒死了。北陵珂和謝康趕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殘忍到極致的場麵。她認得這是狸花的狐火,也認得鏡妖的法術,更認得高處滿不在乎的任方圓。那可是人命啊!他有什麼權力剝奪他人性命?北陵珂氣急,倒還念著自己的靈力對任方圓無效,召出靈劍衝狸花刺去。一人一妖纏鬥了許久,狸花最終敗下陣來,慘叫一聲便帶著滿身傷口飛走了。臨行之前,它深深看了北陵珂一眼,卻隻看到了憤怒與悲傷。地麵上,謝康揮劍從妖獸口中救下了一個小男孩,正一手抱著孩子,一手遊刃有餘地抵抗對方蠻橫的攻擊。北陵珂飛身到任方圓對麵的塔樓上,眼中一片血紅。眼前的恨意再加上他生挖謝康丹石的仇,令她怒吼道:“你不是曾今義正言辭地教導過我,要為天下蒼生考慮的嗎?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呢?你到底想乾什麼!”“天下蒼生又不隻有人,”任方圓淡漠開口道,“相反,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醃臢的生靈,我雖不能將其趕儘殺絕,至少也要給他們些懲罰。”“你這分明就是報私仇!任方圓,冤有頭債有主,誰得罪了你你直接去找他不行嗎?”“我也想啊。”任方圓扯出一個可怖的微笑,“可是四王姬,當你姑姑生挖我丹石的時候,當她為了抑製我的妖力每月引天雷劈我的時候,當我不過是養死了一隻兔子她就拿看魔鬼的表情看我的時候……她說的是,為了天下百姓啊。”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那一瞬,北陵珂聽見任方圓的聲音略有些顫抖,又有些發狠:“那你說,我不找天下百姓的麻煩,又該向誰訴說我這些年受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