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珂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夢裡,她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坐在儲秀宮院中的櫻花樹下看父王練劍。軟軟糯糯的小女孩不時跳起來拍手道:“父王好厲害!”一招終了,北陵王遞給她一把小小的木劍:“剛剛的招式都記住了嗎?你來。”她愣了一下,猶猶豫豫接過木劍,憑記憶揮舞了起來。小孩子力度和韌勁都不夠,連有些動作都是錯的,她注意到父王的臉色越來越差,因此越來越緊張,小手手心都開始滲汗了。“你進步地太慢了。”北陵王丟下這麼一句話後,拂袖離去,正巧端著點心的容妃出來的容妃見了,也忍不住批評了她幾句。她低著頭,餘光一直瞥著父王離開的方向,心臟不知怎的突突直跳,撒丫子就追了上去。“父王!再來一次,兒臣一定記住!”可這滿王宮裡,哪還有北陵王的影子?最後,她在琢玉殿內發現了父王,一把利劍正高懸在他頭頂。那刺客轉過頭來,北陵珂腦海中突然就擁有了長大後的記憶。謝康道:“你父王逼死了我父王和母後,我殺他,不過分吧?”儘管被嚇到腿腳酸軟,她還是衝了進去,可她那小腿兒哪有謝康的手速快呢?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過刹那的功夫,就將北陵王放倒在了她麵前。北陵珂跪在殿內崩潰大哭:“不!”“四姐!”有人在喚她,是誰呢?北陵珂緩緩睜眼,發現北陵若正一臉關切地為她擦拭兩鬢的汗珠。見她醒了,北陵若喜不自勝:“四姐,你終於醒了。”“我這是……睡了多久?”北陵珂隻覺頭有些暈,在北陵若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眼前的五妹又恢複了王姬打扮,可她不是被貶至南荒了嗎?下一刻,她想起了一切,包括六王謀反,包括謝康親口承認殺了父王。“謝康呢?北陵川把他怎麼了?”北陵若早知她醒來會有諸多問題,忙解釋道:“四姐莫急,刺客還在天牢,阿川說了,需等你開口再處理他。”得知謝康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北陵珂長長舒了口氣。“四姐,阿川讓我問你,你同那位謝公子,究竟是何種關係?”“他是我夫君,”北陵珂言簡意賅,“阿若,你若還拿我當姐姐,就該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謀反的?”雖早已隱約猜到了謝康與北陵珂的關係,北陵若還是麵露難色:“這就難辦了,他是你夫君,卻也是謀殺父皇的刺客……”“六王告訴你的?”北陵若第一次聽她如此稱呼北陵川,不由微微一怔,繼而道:“謝公子親口承認的,四姐你當時也在場不是嗎?”她當時的確在場,可正因她在場,才能在慌亂中強行鎮定下來,看到北陵王頭頂的致命傷,以及滾落一旁的、帶血的鶴頂銅爐。隻有極其憤怒的人,才會用鈍器殺人,而謝康,顯然不符合這一條件。北陵若低著頭沒有說話,其實,弟弟要殺父王,從舉兵謀反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了。她與北陵川都未曾想到,居然會有謝康這麼個上趕著抵命的替罪羊。“現在,可以把一切告訴我了嗎?你們哪裡來的兵馬,宮裡那些鮫人又是怎麼回事,還有白凱,他可是幫過你們的!”北陵若歎了口氣,一五一十地將他們過去幾個月的遭遇道了出來。當姐弟倆抵達南荒時,當地知縣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裡,還說南荒土地貧瘠不養閒人,想吃飯就得自己動手開荒。可從小金貴的王子和王姬又哪裡會耕種呢?吃不飽飯也就罷了,當地還有許多街霸垂涎北陵若的美色,隔三差五就要借機來欺負他們,北陵川為此都氣哭了好幾回。這般窮困潦倒的日子結束時,打北邊兒來了位神秘的黑衣人,他送來了不少金銀糧食,還與北陵川在房內說了一下午的話。那之後的第十日,他們就收到了林聖牧的飛鴿傳書。北陵王好長生之術,林聖牧負責給他下毒,北陵川則負責集結兵馬。至於那批鮫人,則是在他們剛到南荒不久時遇上的。那天,北陵若向往常一樣拿刺繡去街上換了小米,還為水土不服的弟弟開了副藥。可回到家後,屋裡靜悄悄的,唯有小木桌上那封信格外紮眼。手中所有的東西哐當掉落在地,北陵若瘋了般往外跑。那是一封遺書,她唯一的弟弟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找遍了他平時去過的所有地方,甚至不惜讓城東賣肉的屠夫摸了把屁股,隻因為他說今早曾見過她那眼珠子長到了頭頂的弟弟。可是他隻不過胡謅而已。南荒的天黑的晚,到了日落黃昏之際,心急如焚的她突然想起北陵川曾說過,這輩子還沒見過大海。海,村子最南邊可不就是南海嗎?她拚命奔跑著,鞋跑掉了一隻也來不及撿,終於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前趕到了海灘邊上。最後一絲餘暉照射著波光粼粼的海麵,空曠的礁石上,她看見了北陵川正躺在一絕美女子懷中。那女子被她的動靜嚇著了,忙放下北陵川跳入海中,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線,最後濺起陣陣水花。北陵若那個時候才注意到,那女子是長著尾巴的。南海有鮫人,善織綃,泣淚為珠,謂之鮫人珠。鮫人珠色澤瑩潤,價值連城,磨成粉後加入燃料中更是能讓鮫綃熠熠生輝,備受權貴追捧。正因如此,南海漁民大都捕撈圈禁鮫人,日夜逼其哭泣,不從,則鞭笞之。鮫人迷音雖厲害,卻也隻對修靈之人有效,對於半分修為也無卻無比殘忍的漁民,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後來,北陵川與鮫人一族達成了協議,若助他稱王,鮫人便能像人一般,自由地生活在江川戶海,甚至是大陸之上。 “四姐,對不起……可我和阿川真的過不下去那樣的日子了……”北陵若哭得梨花帶雨,倒是讓北陵珂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至於白將軍,”北陵若哭得更凶了,“他性命無虞,不過此生……他應該不會再多看我一眼了。”若不是她撒了謊,白凱怎會帶著軍隊入通天穀,怎會失去幾乎所有兄弟,又怎會落得半身殘疾?北陵珂都有些恍惚了,自己是不是應該反過來安慰她呢?這時,殿門大開,北陵川背著光,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道:“賀北安私自帶軍回京,你若能替我招安,我就留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