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風陣陣,溫柔撫過枝頭火紅的木棉,再將甜而不膩的香氣送入窗內,在熟睡之人臉上繾綣。謝康翻身,想摟住身旁暖玉,卻隻撲了個空。一雙俊眼即刻清明起來,若不是房中還殘留著情欲過後的淡淡腥甜,他都要懷疑這數日的溫存全然是夢了。畢竟,這樣的夢他做過太多。北陵珂並沒有走遠,隻是立在窗前垂眸深思。謝康走過去輕輕環抱住她:“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發什麼呆呢?”“我睡不著。”“蛇疫馬上就過去了,還有什麼可憂心的?乖,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得練兵不是?”謝康說著便連拉帶拖將人哄上了床,騰出手來按摩她那略有些酸軟的腿。北陵珂頓覺舒服不少,卻還是歎了口氣,說出心中疑惑:“你我那日所見的紅蛇,以前從未出現在宴都,捕蛇人又連續找了七日,還是沒再發現它的蹤跡。我在想,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將它放到宴都來的……”“還有蛇仙廟,”謝康補充道,“很明顯,蛇仙廟顯靈就是為了對付你三哥,你想想,哪些人會動這個心思?”“目前嫌疑最大的是林聖牧,他與我和三哥結怨已久,勢必不願看到三哥登基。而且他整日與方士廝混,想找條毒蛇再容易不過了。”謝康搖搖頭:“不對,假設林聖牧為阻止三殿下登基而製造瘟疫,那他為何放著雲出城或其他大城不管,千裡迢迢來宴都這個邊陲小鎮投毒呢?宴都人口不過數萬,即使人人都看見了蛇仙顯靈,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也是。”北陵珂蹙眉,思緒再度亂成一團。半響,謝康試探性開口:“阿珂,你有沒有想過,能坐王位的,不止你三哥一人。”“不可能!”北陵珂猛地轉過身與他對視,“二哥一早就沒了那個念頭,六弟縱使有心,也沒錢沒兵。”謝康緩緩撫著她的背,讓她彆那麼激動:“王位之爭向來是官僚集團之間的鬥爭,有時候手底下的人要想搞小動作,當主子的也奈何不得。”北陵珂用他的原話反駁道;“那他們為什麼選宴都?”思路陷入了死循環,現在最大的疑惑不在於下毒之人的身份,而是他為何要選擇宴都,這座邊陲小鎮到底有何特殊?“好煩呐,想不通,也睡不著。”北陵珂卷著薄被挪到最裡邊,貼著牆納涼。謝康將人撈入懷中,寵溺道:“說了多少次不要貼牆睡,容易著涼,你若熱,我再送些風就好。”北陵珂笑著環住他的脖子:“夏天有你真好。”“嗯,春天秋天冬天有我也挺好的,你快睡吧。”“睡不著嘛。”“那……我幫幫你?”謝康言語中帶著挑逗,北陵珂一下子就紅了臉,雙手握拳抵在胸口:“還來?你還有沒有人性了!”自二人和好以來,謝康便充分發揮狗皮膏藥的潛質,恨不能整日與北陵珂膩在一起。他如今閒人一個,倒真是如此前承諾的一般,事事以她為中心,隻是可憐了阿珂,白日裡需練兵整頓,夜間還得受反複折騰。覆著薄繭的手指劃過鎖骨,引得身下之人一陣輕顫,隨後乖乖鬆開緊抿的唇,任他予取予求。“食色……性也。”北陵珂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擱淺的魚,嘴巴一張一闔,想要水卻隻能吸進空氣。直到謝康狠狠進入時,她才感受到了滿足,腦內炸起了煙花。那煙花直到後半夜,才緩緩滑落天際。翌日末時,陽光正盛,宴都的蟬似乎不知疲憊,叫的紮馬步的士兵們更為心煩。他們兩股戰戰,額間滲汗,心中還不住犯嘀咕:同樣塊紮了小半個時辰的馬步,雅蘭將軍怎麼跟沒事兒人似的?少時,她以女子身份入軍營,大家都隻當四王姬心血來潮,鮮有人拿她當回事兒。軍營裡的男人們不僅在她麵前秀出極有力量感的肌肉,還經常忘了叫她參加訓練。北陵珂沒有哭鬨,也沒有找主將告狀,而是同白凱一道,摸黑訓練體能,馬步半個時辰起紮,日常修煉時間更是遠超常人。等到她紮馬步腿不再抖的那一天,將士們看她的眼光也再無異樣。今日太陽毒辣,北陵珂正想讓士兵們休息會兒,他們卻忍不住偷笑,朝她身後擠眉弄眼,膽子稍大些的甚至還吹起了口哨。她轉頭,隻見謝康一身青衣立在校場門口,手裡還抱著個瑪瑙般翠綠的麒麟瓜。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了。北陵珂一記眼刀剜過去,士兵們便再不敢偷笑,更彆說吱聲了。“再紮兩炷香時間,然後原地休息會兒。”她毫不留情下了令,快步走向謝康。校場裡,一邊是苦不堪言的、紮著馬步的士兵;另一邊則是濃情蜜意、歇涼吃瓜的北陵珂和謝康。“雅蘭大將軍帶兵好凶,幸好我不是你手下的新兵蛋子。”北陵珂忙著吃瓜,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對我夫君也很凶。”謝康滿意地笑了,露出兩顆好看的小虎牙。察覺上當後的北陵珂狠狠踢了他一腳,卻被他輕而易舉地躲開:“夫人饒命,我這就做些有用的事讓你消消氣。”“你要做什麼?”謝康起身,活動活動手腕:“幫你練兵。”於是北陵珂斜靠著大樹,抱著個西瓜看了他一下午。謝康似乎有種能讓身邊的人都喜歡他的魔力,以前在星宿閣便是如此,現在就連剛見幾麵的士兵居然也對他頗有好感。 唉,以後該不會既要防女人又要防男人吧?練兵結束後,北陵珂挽著謝康的手去吃飯,路過義莊時,不由雙雙駐足鞠躬。這義莊雖大,卻半副屍體都沒有,目之所及,皆是一排排肅穆的衣冠塚。先前蛇疫肆虐,為防止傳染,死者屍體均受焚燒。他們乾乾淨淨的來,又乾乾淨淨的走,似乎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謝康說,總有人會記得他們,也總有人會忘記他們。北陵珂道:“估計我在星宿閣的那八年,也在逐漸被人遺忘吧。”“你這樣的,很難忘記。”他說這話時,雙目格外深情。“少貧嘴了,你當初怕不是在北澤放鞭炮慶祝我“死了”吧?”謝康認真道:“沒有。”當時,雅蘭大將軍的死訊傳至北澤,劉子思拉著謝康去醉陰樓喝酒,二人雙雙醉倒。佳人起舞,美酒入喉,劉子思拍手稱快,謝康卻在這熱鬨中陡然生出一絲寂寥與失落。彼時他隻道那隻是失去對手的惋惜,後來才明白,那是一段感情還未來得及開始的悵然。晏都街頭幾日前就開始複蘇,百姓臉上再次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與向往,再也沒有人提過蛇仙廟顯靈的事兒。二人來到一家老字號粉絲館,掌櫃的老遠就迎了出來:“喲,將軍和公子來了?還是同以前一樣?”“對,兩碗螺螄粉,多加酸筍。”北陵珂點點頭又指指謝康,“他付錢。”老板滿臉堆笑:“將軍就算不付錢,光是吃我一碗粉,就已經令小店蓬蓽生輝了。”北陵珂笑了笑,讓老板趕緊去煮粉。“怎麼,不喜歡聽人誇你?”謝康在一旁輕搖折扇,送出陣陣涼風。“有誰不喜歡被人誇獎?隻是這種話,聽聽就好了。他如今誇我捧我,若我明日下令整頓晏都飯館衛生,隻怕又會跳腳罵我。父王以前說,要讓百姓對王室有畏懼,當時我還不信,可現在,我是真明白了,沒有人會永遠對誰心存愛戴。”謝康胡亂摸了摸她的頭;“哎呀,我們家阿珂長大了呢。”“我本來就快三十了好不好?”二人打鬨著,渾然不覺身後有人靠近,直到那瞎了半邊眼的半仙坐到對麵,謝康才道;“老人家,這鋪子裡空位那麼多,何苦跟小夫妻擠在一塊兒呢?”北陵珂拿胳膊肘頂了他一下,道;“老人家,你彆聽他的,想坐這便做吧。” 那老者衣衫襤褸,臉上道道溝壑全是歲月碾過的痕跡,空洞的左眼令人心裡發怵,卻又生出一絲莫名的敬意。老板瞧見他坐到了北陵珂對桌,當即就要趕人出門,可那老板充耳不聞,巋然不動。他用僅剩的那隻渾濁的眼上下打量二人,雙手舉至頭頂虔誠合十,像是在舉行某種特殊的宗教儀式。片刻後,一道銳利的眼神同時落在二人額間,老者道:“沒想到在這邊遠之地,竟能同時遇見兩位王氣繞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