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地下室越挖越大,儘管宴都有若翁坐鎮,還是有人不斷患病,又不斷死去。北陵珂剛從地下室出來,身後跟著抬有死屍的官兵,十日下來,他們的眼神已從一開始的不忍與驚恐變成了麻木。裹著屍體的白布早已被血水和濃水染得斑駁不堪,發出陣陣惡臭。陡然迎上刺眼的光線,北陵珂有些頭暈目i眩,再加上數日的不眠不休,一個不留神就把自己絆倒了。她早已脫下防護袍,地上的血跡卻還未乾涸,若是接觸到皮膚,極有可能染上蛇瘡!該死。她暗罵著,身體卻突然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托起。“您沒事吧,將軍?”藥郎打扮的年輕男子問到,他眸似清泉,一下子撞進北陵珂略有些慌亂的眼神中。“多虧了你,我無礙。”北陵珂逃離他的雙手,飛快站穩,“你是?”年輕男子恭敬答道:“在下是張神醫新收的徒弟,名叫沈安。”分明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臉,北陵珂卻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熟悉,許是受人搭救的緣故吧。“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你那師父不是什麼好人,蛇疫結束後儘快跑路吧。”沈安還想說些什麼,迎麵卻跑來一個氣喘籲籲的官兵。“將軍!您快去看看吧,蛇仙廟出了神跡,現在百姓們都說,是世子殿下德不配位,上天才降下瘟疫的!”北陵珂顧不上其他,匆匆跟著那官兵走了。沈安背倚一株玉蘭,目送她走遠後,又抬起剛剛觸碰過她的手,看了又看。忽然,一陣撕裂般的痛從臉上傳來,那姣好的皮囊竟瞬間破開,如同一片皸裂的農田。他掩麵轉身,一手不住在袖中摸索,卻怎麼也找不到藥瓶。最後,還是一隻蒼老的手遞給了他三粒紅色藥丸。生吞下去後,撕裂般的疼痛得到緩解,俊美的皮囊也再找不出一絲褶皺。若翁歎了口氣:“想變幅模樣找我施妖術就好了,何必硬要食用這有毒的煥顏花呢?”沈安,不,謝康麵露不屑:“你?你能保持住這幅樣子都是找我借的靈力好吧?”若翁尷尬轉移話題:“你不跟上去看看?”“不必了,我直接去揪出幕後黑手就好。”說罷,他輕動手指,從若翁體內抽出一絲靈力來,“敢暴露我就把你這顆板藍根燉了給阿珂補身體。”頓時有些站不穩的若翁忙扶住小玉蘭,滿臉賠笑:“謝公子說笑了,我哪敢呢。” 宴都氣候濕熱且群山環繞,為蛇類生長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環境,當地人擅捕蛇,更喜吃蛇。但殺孽多了總歸不是好事,於是太守上任伊始便籌錢修了這蛇仙廟。蛇瘡爆發後,蛇仙廟香火更為鼎盛。北陵珂趕到的時候,廟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宴都看到這麼多活著的百姓。“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感染了怎麼辦?”她對身後的龍遊下令,“趕緊讓百姓們回家。”“將軍,”龍遊疲憊的臉上滿是無奈,“您還是先看看這所謂的神跡吧。”隻見蛇仙廟後院白牆上,兩條熠熠生輝的長蛇正交纏扭打,清灰的那條明顯占了上風,朝金色大蛇張開了血盆大口。可仔細一看,那條金色的哪裡是蛇?分明是一條四爪金蟒!金蟒代表什麼,全北陵都知道。北陵珂伸出手,發現那神跡並非是塗料,而是一層淡淡的光暈,怎麼擦都擦不掉。廟外,百姓們指指點點,先是罵世子無德引來天罰,而後又怨朝廷派了個妖女來宴都,一時間群情激奮,恨不能指著她的鼻子罵。北陵珂左右為難,若放任流言,必然對三哥不利,可若就這麼趕走百姓,又顯得他們做賊心虛。就好像,麵對潑過來的汙水,不辯解便是默認,據理力爭便是狡辯。“要不要找塊布蓋起來?”龍遊建議到。思慮再三,北陵珂搖了搖頭:“不必了,讓他們看吧,看完了、罵完了,也就沒那麼大的怨氣了。”蛇疫之下,即使是百年難遇的賢君,也逃脫不了被百姓怒罵的命運,背後操縱之人,心思不可謂不歹毒。此前,北陵珂一直認為,蛇疫是天災,如今看來,也有可能是人禍。她心一沉,挖空心思想要對付三哥的,恐怕就是林聖牧了,那可老賊,真有那麼大的膽子嗎?“將軍!不好了!地下室挖到了蛇窩,好些人都被咬傷了,您塊回去看看吧!”方才報信的官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急急稟到。北陵珂邊跑邊問:“怎麼回事?若翁,不,張神醫呢?”官兵在後麵追的很累:“張神醫在……在那兒,可那蛇窩裡少說也有幾十條蛇,還都有毒……”地下室入口外躺著好幾條黑紅相間的毒蛇,堅硬的鱗片在陽光下反射出異樣的光彩,即使死了也還是叫人膽寒。年邁的師爺坐在地上,正抄著蛇沉思,見北陵珂慌慌張張地跑來,忙起身行禮,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她打斷了。“你怎麼坐在這兒?裡頭如何了?”北陵珂急切問到。“將軍莫急,”師爺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都這時候了,說話就彆這麼文縐縐了吧?”若不是他堵在門口,北陵珂早就衝進去殺蛇了。師爺長話短說:“好消息是這蛇毒似乎對蛇瘡有抑製之效,剛開始被咬時,病患口吐白沫、神誌不清,可張神醫施針治療後,他們身上的蛇瘡竟奇跡般好了起來!流膿的不再流膿,瘡麵顏色也由黑紅變成了深紅。這毒雖然不能完全根治蛇瘡,但是,但是……”但是再渺茫的希望,也好過一片黑暗。太守病逝又獲罪的時候,他沒有哭;郊外焚屍處黑煙衝天的時候,他也沒有哭。可現在,白發蒼蒼的老者,竟為了一味可能的解藥,哭的泣不成聲。但同時,他也在笑。北陵珂讓他緩了一會兒,問:“那壞消息呢?”師爺吸著鼻子,將手中已經涼透的蛇遞給她看:“我是土生土長的宴都人,可將《蛇相》一書倒背如流,卻從未見過這種蛇。”頓了頓,他又道:“可它身上黑色的紋理和頭頂兩隻小角,倒是跟鴉蟒十分相像。老朽猜測,它應當是鴉蟒與另一種蛇雜交的產物。”“所以我們要找到那另一種蛇。”“沒錯,”若翁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沈安,他道,“我方才萃取了鴉蟒之毒,可它對蛇瘡一點作用也沒有,所以解藥,應當藏在另一種蛇的蛇毒之內。”北陵珂點點頭:“我去找。師爺,你找個捕蛇的獵戶隨我一起去。”師爺激動地應下,忙張羅去了。沈安上前一步:“將軍,我也要去。”北陵珂瞅著他那細皮嫩肉的樣子,道:“去抓蛇,可不是好玩的。”她可不想一邊抓蛇一邊保護嚶嚶嚶的男孩子。沈安悄悄踢了若翁一腳,後者即刻摸著屁股道:“讓他去吧,我這徒弟彆的不行,解毒倒是頗有一套。宴都蛇蟲多,萬一被咬了,他還是能幫上忙的。”思索片刻,北陵珂最終點了頭:“跟我走吧,不過話說在前頭,你若耽誤我抓蛇,就彆怪本將軍把你扔在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