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劉子思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著床前正襟危坐的顧言,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牽扯到胸前的傷口,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謝康雖避開了要害之處,力道卻是沒打一絲折扣,這傷夠他養好幾月的了。長時間的昏睡讓他聲音嘶啞:“丞相不是惱孤殺了謝康的孩子,不願再見孤嗎?”顧言黑著臉,端來一杯茶小心翼翼喂給他:“臣要是不來,陛下怕是見不到今晨的太陽了。” 茶水潤過嗓子後,劉子思問:“他們呢?”“走了,”顧言語氣很不好,“估計再也不會回來了。”“舜華呢?”“當時宮裡一片混亂,王姬也被他們帶走了。”聞言,劉子思生生咳出一口血來,又牽動了傷口,身心俱痛:“他們竟敢帶走孤的女兒!孤……絕不饒恕他們!”顧言冷冷道:“臣早就跟陛下說過,有些事要麼就不做,一旦做了,那就得做絕。陛下當日氣頭上殺了謝康的孩子,就應該一並將北陵珂和謝康除掉,以絕後患。您若是肯聽老臣一言,哪會落得如此境地?”望著滿臉恨鐵不成鋼的顧言,劉子思突然覺得有些恍惚,雖然當年謀殺康老宗主也少不了他在背後攛掇,但時間再往前一些,他又似乎不是這般老謀深算、工於心計。愚忠、木訥才是原本的顧言,難道改變他的,也是權力嗎?半響,傷口總算沒那麼疼了,劉子思道:“可是你以前不是這麼對孤說的。”顧言就差吹胡子瞪眼了:“陛下可真是貴人多往事。”“不對,”劉子思想的有些頭疼,“當年,你說隻要我好好活下去,你就算對得起我爹娘了。”“今時不同往日,陛下好生修養著吧,臣先告退了。”丞相府坐落在王城最安靜的角落,府內樹木繁茂,下人卻少得可憐,百姓都說,顧言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清官。這話倒也沒錯,因為顧言追求的,從來就不是金錢權力這些俗物。回到空無一人的書房裡,顧言轉身就將門栓得緊緊的。緊接著,銅鏡之中映出的不再是兩袖清風的丞相,而是人身豹頭的妖魔!“出來吧。”他豹唇輕啟,淡淡道。隻見那銅鏡忽然如碧波蕩漾的湖水一般,掀起陣陣漣漪。一陣紫色光暈閃過後,通體古銅色鱗片的女子竟從鏡中走了出來!接觸到空氣後,女子身上的鱗片逐漸消退,變成了與普通妙齡女子無異的白皙皮膚。仔細一看,她臉上還閃著細細珠光,屬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認出來的那種。她抬手捂嘴,打了個哈欠,問道:“十個月這麼快就到了?”顧言,不,豺狼麵道:“計劃失敗,那孩子,沒了。”“沒了?”南柯夢那美麗的麵貌被氣得變了形,尖聲質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沒了?”豺狼麵就將劉子思殺害北陵珂腹中孩兒之事全盤托出,換來對方好一陣奚落。“這就是你的好棋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說說你也是,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彆是在人間當官兒當上癮了吧。”豺狼麵也是個暴脾氣,額間青筋突突直跳,反詰道:“你三翻四次出手,又有哪次成功過?最終還不是敗在那個女人手裡!”“嗬,”南柯夢冷笑道,“若不是少主丹石有一半在她那兒,我早就把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豺狼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少主那邊有什麼新的指示嗎?”“能有什麼指示?少主就等著那孩子出生,然後將那兩人體內丹石取出放進它身體裡養著呢。現在倒好,孩子沒了,我們又得按老計劃,同時取出那兩人丹石了,可這事兒哪有那麼容易?你說,謝康和北陵珂有沒有可能再懷一個?”豺狼麵沉思片刻,道:“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況且,少主也等不了那麼久了。”“那必須趕快行動才行,”南柯夢在房內踱來踱去,滿頭珠翠也隨之泠泠作響,“若翁呢?他今日怎麼不來?” “指望他?”提起華佗心他氣就不打一處來,“自打我們將他從北陵救出來,他就一直怪怪的。前些天,居然還跑去救了那丫頭一命,說是他不去,北陵珂這輩子就再也無法有孕了。”“將死之人還管她會不會有孕?也罷,他隻要乖乖製藥給少主就行,其他的事,就不指望他了。”南柯夢坐在藤椅上,尖細的下巴擱在手掌上做沉思狀,“對了,少主找到升焰狸了,不過他似乎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豺狼麵麵色緩和了一些:“是嗎?那場大戰後,我們四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詛咒,看來他所受的詛咒是最重的。”南柯夢不置可否。“開門吧,”豺狼麵道,“我此次叫你來,就是要同你一起回到少主身邊去。”南柯夢意味深長地看他:“舍得你的小陛下?” “你瞎說什麼?”他的語氣一下子冷了下來,“我又不是真正的顧言,劉子思對我來說,不過一顆棋子而已。棄了就棄了吧。”而且從劉子思早上那番話來看,他的偽裝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南柯夢起身對著鏡子揮了揮手,鏡麵再次變得波光粼粼,二人就這麼消失在了丞相府。空曠的書房內,大風自窗外襲來,吹開了桌上那本《四國誌》,那裡夾著一封信,上書“陛下親啟”四個大字。 北陵國都雲出城城門外,一男子率先跳下馬車,而後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身後的白衣女子,正是殷羅和北陵珂。自雪夜偶遇後,殷羅放心不下她,第二天便甩了行鏢隊,護送北陵珂一路南下。趕車的夥計羨慕道:“我以後要是娶了媳婦兒,也要像大哥一樣對她這麼好。”殷羅笑笑沒有說話,北陵珂卻道:“小兄弟你看錯了,這是我師兄。”“啊……抱歉,是小人眼拙了。”他是真沒見過哪個師兄照顧師妹照顧到這份兒上的。二人進了城,找了家酒樓歇腳,北陵珂點了一大桌子菜,還叫了兩壺酒。殷羅一看這架勢,苦笑道:“又要趕我走了?”北陵珂倒酒的手頓了頓:“師兄若想跟我回宮看看,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接下來要走的路,凶險無比,師兄沒必要陪我耗著。”踏出北澤王宮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一定要為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的孩兒報仇。謝康不在乎就算了,她這個做母親的,說什麼都不會放過劉子思。她要他不得好死。時至今日,她總算是理解了,為何風姨寧願獻祭生命,也要讓宋執一家付出代價。一想到那個本該在她肚子裡溫暖睡著的孩子,她不禁又紅了眼眶。殷羅正想說些什麼,就聽得隔壁包廂裡衝進來一個人,大喊著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北澤昭告天下,銀麵將軍與我們嫁過去的郡主暗通款曲,幾日前竟刺傷北澤王一同私奔了!聽說打鬥之間,那銀麵將軍還殺死了前來護駕的丞相!”“什麼!”鄰桌之人顯然十分震驚,紛紛出口罵道,“這百濮之女就是下賤,竟做出如此齷齪之事,陛下當初就不該收她為義女!”“那銀麵將軍也不是什麼好人,竟敢咬自己的主子!我呸!”“……”謝康也走了? 北陵珂抬眸,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殷羅聽了這話,心裡邊兒苦甜摻半,道:“我就說師叔不會那般無情吧?他定是找你來了。至於他們說的那些閒話,你也不要往心裡去。”“師兄放心,”北陵珂道,“這個郡主身份,我本來就不打算要了。”“什麼?”“這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的,我用著根本沒辦法對付北澤。”她飲儘梨花白,將酒杯重重置於桌上,“是時候讓四國知道,我北陵珂回來了。”說罷,她又自嘲笑道:“好像我原本的名聲也沒好到哪去。”“沒關係,我會幫你的。”殷羅雙手搭在她肩上,目光堅毅且誠懇道,“我可以做你的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