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求生的欲望是無限的,求死,亦是如此。儘管路知遙和謝康在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卻都撲了個空,陳大元還是直直撞上了一個銀甲軍的劍刃。長劍貫穿了他的腹部,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堯光上謙此刻心裡五味陳雜,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小竹樓。路知遙撅著嘴,道:“怎麼辦,都還沒來得及問出鏡妖的下落呢。”“算起來,鏡妖已經攻擊過你兩次了,”謝康拍拍她的肩,“雖然我不知道它為何要針對你,但下一次,我一定親手將它挫骨揚灰。”挫骨揚灰這個詞過於沉重,謝康臉上的表情也過於陰狠,路知遙抬頭看他:“就這麼痛恨它?”謝康微微低頭與她對視:“且不說它害死了多少百姓與孩童,單憑它想傷你這一點,就足夠死一萬遍了。”聞言,路知遙心中一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瓣,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最終隻道出一句生硬的多謝。堯光上謙不知所蹤,銀甲軍正在收拾陳大元的屍身,路、謝二人隻好坐在小竹樓院中的石凳上,抬頭看月亮。今兒是陰曆十五,圓月高懸,清風徐來,樹影婆娑,二人相顧無言。半響,謝康突然道:“抱歉。”“嗯?”“抱歉我沒有儘到一個師叔的職責,讓你們身處險境,還讓齊鳴......”他垂下眼眸,萬分自責。想到齊鳴,路知遙心中鈍痛,不過如今大仇得報,他也可以放心去了。她將手搭在謝康肩上,溫聲道:“不要什麼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不怪你的,都是風姨和驚堂木造的孽。”謝康沒再說些什麼,隻是抬起右手,輕輕覆在路知遙的手背。如今已是寒冬臘月,路知遙雙手冰冷,突如其來的溫暖與觸感讓她慌了神。她迅速抽回手,隨後又有些懊惱,自己這反應會不會太大了些?於是,心虛的路知遙做出了更驚人的舉動:她重重地拍了下謝康的大腿!謝康略有些驚訝,嘴角不自覺上揚,一臉玩味地撐臉看她。路知遙被看得不自在,起身道:“走吧,去幫幫師兄他們。”“你去吧,司南兄還請我去王城逛逛呢,我過幾天再回去。”“還叫人家司南兄呢?”路知遙癟癟嘴,“我看你乾脆彆回北澤了,就在堯光當差吧。”謝康眯起眼:“這主意倒不錯,我考慮考慮。對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城?”路知遙翻了個白眼,道:“我才不去呢。”畢竟前任堯光王和王後是因父王而死,她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同堯光上謙聊天喝酒。謝康點點頭,她不去也好,否則要隱瞞身份就更加麻煩了。三日後,路知遙正對鏡描眉,一個小侍女跑了進來,道:“路姐姐,樓下有位公子找你。”她以為是謝康,眼皮也不抬一下:“讓他上來吧。”“那位公子好像......不大願意進來,在門口轉悠了好幾圈,最後還是我去問他有何貴乾的。”路知遙放下眉筆,心下已知來者是誰,便頂著隻畫了一邊眉毛的妝麵下了樓。果然,殷羅正黑著臉站在風滿樓對麵的茶館麵前,一副如避蛇蠍的樣子。她搖搖頭,輕提裙擺走了過去。直到距離尺左右,殷羅才認出來這是路知遙,當下臉色又黑了幾分,還透著些許羞澀,活像兩團高原紅。“你......你怎麼這個樣子!”“我現在是歌姬,歌姬不這副打扮,那該是什麼樣子?”路知遙覺得殷羅的表情十分好笑,想再逗逗他,便輕揮手臂,帶動米白色的披帛上下飄飛,慢悠悠地晃過了殷羅的鼻尖。披帛上的香粉味有些嗆人,殷羅不負眾望地打了個噴嚏,隨即惡狠狠地瞪她。路知遙咯咯笑道:“哈哈哈,不逗你了,找我有事?”殷羅理了理衣領:“我是來替師尊接你回去的。”“這就回去?”路知遙有些遲疑。“怎麼,你這當歌姬還當上癮了?趕緊跟我回去吧,今晚師叔也來,羅姨買了好多菜,算是給我們慶功。”路知遙搖了搖頭:“今晚是花魁之夜,我答應芍藥姐姐要幫她的。”花魁之夜,是風滿樓最賺錢的項目之一,十位花魁會載歌載舞,一一表演,而堂下賓客則會競拍,以求與花魁共度良宵。聽完這話,殷羅連連後退,差點將身後的茶壺撞倒:“你你你,你要賣身?”路知遙抬腿就給了他一腳:“你才賣身呢,不過是跟客人吃頓飯喝杯酒罷了。”殷羅定下心神,皺眉道:“那你可小心給人占了便宜。”“真拿我當嬌滴滴的小師妹了?”路知遙晃晃拳頭,挑挑眉,“這三清鎮,有幾個打得過我?”殷羅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當即放下心來:“你怎麼跟師叔一樣愛挑眉了?那我明日再來接你。”“誰跟他一樣?”路知遙將他一推,“快走吧你。”戌時,三清鎮的夜集緩緩拉開序幕,風滿樓所在的街道張燈結彩,男女老少都想一睹花魁的姿容,紛紛湧在風滿樓樓前。對麵的茶館也因此人聲鼎沸,老板收錢收到嘴都合不攏了。路知遙是最後一個出場的,她今日身著紅底燙金舞裙,裙擺繡著數隻姿態各異的仙鶴,與她演唱的南應民謠《雲中鶴》相得益彰。朱砂點絳唇,眉間一點紅,花魁的妝容讓路知遙更顯明麗動人、風韻無限。一曲終了,人潮中爆發了熱烈的掌聲與叫好聲,還不斷有人扔彩頭上來,場麵一時有些難以控製。接下來,就到了競拍環節,出價最高者可與路知遙共飲佳釀。三清鎮百姓雖比不得內界富有,但在陳縣令的經營下,日常溫飽已不成問題,還出了許多富戶。因此,與路知遙飲酒聽曲的機會很快被炒到了一千兩銀子。芍藥姑娘眉眼裡都是笑,衝台下喊道:“還有比一千兩更高的嗎?”出價一千的公子搖了搖手中折扇,滿臉誌在必得。“那便恭喜黃公子......”“我出五千兩!”這時,一個男聲打斷了芍藥姑娘,引得全場一陣嘩然。就連路知遙也心道,直接從一千兩蹦到了五千兩,這人未免也太紈絝了吧。可當人群為他讓出一條路來,路知遙的心跳仿佛停了半拍——那人竟是笑意盈盈的謝康!星夜璀璨,燈火搖曳,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起來,唯有謝康一人是真切的。路知遙心如擂鼓,直到芍藥姑娘為她換衣裳時,她還一邊傻笑著,一邊罵謝康有病。“誰有病?”芍藥姑娘不解。路知遙沒想到會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尷尬道:“沒誰,這我口頭禪。”芍藥姑娘輕笑一聲,在她的腰上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你是在想謝公子吧?”“沒有!”“臉都紅了,還說沒有?”芍藥姑娘嘖了一聲,“謝公子為美人一擲千金,還又英俊又靈力高強,我怎麼就遇不到這樣的男人?”路知遙的臉更紅了:“芍藥姐你彆亂說,我和他就是師侄與師叔的關係。”“他看你的眼神,可一點不像師叔看師侄,倒像是在看心上人。”“有嗎?”路知遙低聲呢喃,抬眼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你覺得我還要再添些胭脂嗎?”芍藥姑娘笑著搖搖頭,心道女為悅己者容這話果真沒說錯:“不用啦,你已經夠漂亮了。去吧,彆讓謝公子等太久。”“好。”路知遙說著就要起身,芍藥姑娘卻又往她身上撒了些粉末,後者向來不喜歡太過濃鬱的味道,皺了皺鼻子道:“這什麼東西?”“我私藏的香粉,”芍藥姑娘壞笑道,“萬一謝公子想一親芳澤呢?”路知遙兩頰瞬間發燙,嗔道:“芍藥姐你好沒正經!”從二樓到三樓,不過數十級台階,路知遙卻磨磨蹭蹭走了許久,腦海中一直閃現著謝康那賤兮兮的笑容。可惡,平日裡也不是沒跟他一起吃過飯,怎麼現在自己竟如此扭捏?想起今早與殷羅的談話,她突然愣了一下,如果謝康真的要亂來的話,她打不過啊!現在退錢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