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無承看著言修淩和沈玄離,冷笑道:“是我小看你們了,竟然不惜以命做賭,引我入局。”若是旁人,言修淩少不得要嘲諷人家兩句,但是麵前人是穀無承,是對內脾氣暴躁,對外卻極其護短的師叔山主。言修淩雖然的確不怎麼信任任何人,但他還是打心眼裡,不希望那個內奸是穀無承。言修淩百般不解:“師叔,你圖什麼?”穀無承是他師父穀弦的親弟弟,自小與穀弦一起在天晉山長大,之後穀弦為山主,他便成了從旁輔佐的長老,天晉山威名赫赫,其中也少不了穀無承的功勞。直到後來師父逝去,穀無承擔起了山主之任,十年來,也從不曾墮了天晉山的名聲。所以言修淩想不通,如果穀無承有野心,大可利用天晉山的地位一統七十二宗門,在人世不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苦要為鬼門做走狗刺客呢?穀無承沒有答他的話,反而轉向沈玄離,歎道:“你到底還是沒有聽我進我的話,十年前我就曾告訴過你,言修淩在一日,你的命劫便一日不能化解,終有一日會因為他送了命。”沈玄離的眸色淡了幾分,無波無瀾地道:“這件事,不勞師叔費心了。”言修淩皺了皺眉頭。穀無承早知沈玄離如此,也不再多言,轉向言修淩,正色道:“你知道當年我為何執意將你趕出山門嗎?”言修淩沒說話。隻是悄悄攥緊了手。“因為自你到天晉山的第一天,我兄長就已感知天命,沈玄離遲早要為你而死,但他為人固執,說什麼也要試著改一改這命運。如今兩界征伐已起,你身藏驚魂劍,注定就是個禍患。”言修淩偏過頭去。雨聲不知不覺已經停了,遠處的天空烏雲漸散,隱約可窺見一抹霞光。沉默些許,沈玄離才道:“原來當年師父留給我的手劄,那句我一直不曾領會的機鋒,竟然是這個意思。”穀無承看著沈玄離,麵上露出幾許不忍:“玄離,我傷你,自有難言之隱,但絕不為要你性命——罷了,你如今劍術大成,當年的舊傷看來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我命不久矣,兄長當年托我保管的東西,也的確是時候物歸原主了。”沈玄離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走過去,在穀無承身邊蹲下身去。“師叔,你……”沈玄離垂下眼,“你為什麼這麼傻呢?”穀無承有一瞬間的意外,但幾乎毫無遲疑,身上黑光一閃,又一株黑羽如離弦之箭一般直直往沈玄離的眼睛刺去,這一擊狠厲非常,顯然是籌謀已久,想取他性命。不料沈玄離竟似早有準備,閃身之際長歌一橫,將藏在第一根黑羽之後的短刀斬斷,劍氣凜冽,毫不顧忌地劃斷對方的手筋,火浣鼠淩空一翻,狠狠一腳踢在“穀無承”得臉上,帶起一串漆黑的火星兒,宛如撕破了一張裹在身上的薄膜,將穀無承的臉和身體撕下來,露出一張略顯蒼老的臉。公孫遠。火浣鼠拍拍爪子上不存在的灰,啐了一口:“呸,你這老小子的障眼法,竟然險險就把老夫騙過去了!”公孫遠一張老臉青筋畢露,咬牙衝火浣鼠道:“你到底是誰?”火浣鼠的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老夫的名字也是你能問的?和老夫比陣法,你丫的還嫩多了!”沈玄離將長歌劍上的血珠震落,麵色從容,隻是冷淡得有點像嘲笑,他對公孫遠淡淡道:“公孫長老,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公孫遠隱有不甘:“穀弦真的給你留了手劄?”“是。”沈玄離不否認,“師父給我留了手劄,也的確留下一句語焉不詳的話,但那句話,不是寫在手劄裡,而是師叔親口告訴我的——這件事,除了師父,師叔和我,在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公孫遠的眼神中飛快地劃過一絲懊惱。言修淩抬頭看了一眼波紋蕩起的天幕,他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終於還是瞞不過天晉山的護山大陣,不過片刻,真正的穀無承便會趕過來。他懶得和公孫遠扯,直接蹲在他麵前,開門見山道:“你是無璧的人?”公孫遠冷笑:“明知故問。”言修淩又問:“那十年前的天晉山之亂,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筆?”公孫遠剛要否認,言修淩的掌中不知何時凝出一把漆黑的刀刃來,刀形詭譎扭曲,唯獨冷森森的刃上泛著一絲鮮紅色的血痕,煞氣之濃鬱,竟比驚魂劍也不遑多讓。“這是鬼蜮中得來的鬼器,我忘了叫什麼,但鬼門的前門主,就是無璧他爹,就是被這東西折磨而死,聽無璧說,他爹被這東西刺中之後,慘叫了三天三夜才死,一身的煞氣都散儘了,成了個紙殼人。”言修淩摩挲這猙獰的黑刃,語調緩慢,不知不覺間竟然帶了幾分蠱惑人心的威懾感。公孫遠連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己的聲音和語氣,已經有了微妙的滯澀,顯然是已經被他人控製了心神。“既然我的身份已經敗露,那麼告訴你們倒也無妨。”公孫遠道,“十年前的天晉山之亂,的確是因你而起,乾擾了護山大陣,又引出百鬼夜行。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一隻烈火鳥就能重傷了沈玄離,百鬼夜行對天晉山來說並不致命,但萬一加上十萬大山發了狂的妖獸,那就算是穀弦,也絕對無法全身而退。”“所以,十萬大山中的妖獸,是你控製的?”言修淩的聲音依舊極靜,極穩,但是沈玄離看得見,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一層汗水來,顯然這控製人心神的法術並不輕鬆,更何況是控製公孫遠這等本身修為就不弱的人。“是。”公孫遠承認得坦蕩,“我刻意借采藥之機削弱了後山的陣法,又用藥激發了那些妖獸的野性,一旦它們嗅到陰魂煞氣,就會立刻發狂。說起來我也得感謝你,若非你闖禁地,我還真找不到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殺了穀弦。”驚魂劍身在一瞬間泛起一陣濃烈的血腥氣,不過轉瞬又被壓製下去,言修淩麵色無異,可眼底卻已經猩紅一片。火浣鼠跳著腳怒罵了兩聲,若非言修淩還有要事要問,它非上去打公孫遠幾個大嘴巴子不可。“你潛伏在天晉山,除了刺殺,還有其他目的對不對?”言修淩又問,“無璧不會傻到以為刺殺幾個高手就能毀掉七十二宗門的根基,你修為如此之高,隻怕不是無璧派來的,無璧他爹,想必才是真正派你潛伏的人。”這一次公孫遠卻不知為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深深地看了他和沈玄離一眼,目光中有按捺不住的喜悅:“天晉山……天晉山可不是世人想象中的那樣高潔傲岸,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什麼安社稷,蕩不平,都是自我標榜的鬼話罷了……言修淩,你背叛鬼門,是一定會後悔的!終有一天,鬼門會從這裡,就是這裡,重新君臨天下,你攔不住的!”公孫遠的話音未落,下一瞬沈玄離和火浣鼠已經察覺到一絲極詭譎的危機感,沈玄離下意識喊了他一句小心,言修淩的驚魂劍隨意念一動,卻也有些遲了,被困在陣法中的公孫遠幾乎在一瞬間便化成了一隻漆黑的梟鳩,利爪如刀,拚了命地撕破陣法的束縛,鳥腹中的內丹宛如一團烈焰燃燒,飛快攀升起的威勢讓言修淩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致命的威脅。公孫遠是妖,他的內丹自爆了。一切不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言修淩離得近,自知避無可避,隻能一把將沈玄離推開,將全身不知道是靈氣還是煞氣統統調動起來,拚了命地將自己和公孫遠隔開。公孫遠自知無路可退,便奔著與他同歸於儘的念頭,利爪與黑羽接連而至,他知道言修淩躲避不開。但言修淩也並沒有打算躲。就在公孫遠耗儘全力要將他一舉擊殺的時候,卻見言修淩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盞小小的油燈,灌注靈力後,一絲古樸而穩重的氣息擴散開來,公孫遠的鳥爪和黑羽觸及到看不見的有燈的光芒後,竟然無法再前進一分。公孫遠這才認出來,眼前這盞燈,正是沈玄離機緣巧合下,在十萬大山後的古戰場上找到的佛古燈。“想不到吧?”言修淩冷笑,“你以為沒有點保命的手段,我會和你硬碰硬的單打獨鬥嗎?”公孫遠一見佛古燈的時候就知要殺言修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轉而就直衝沈玄離而去,隻是還沒等沈玄離抬劍,就聽天晉山深處猛然傳來一聲似雷鳴又似鼓聲的動靜,剛要破曉的天際雷光乍現,雷電幾乎布滿了整個蒼穹,將地麵映襯得如同白晝。劍氣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天空上仿佛罩了一層看不見的網,網上掛滿了可以致命的劍氣。天晉山的護山大陣,啟動了。火浣鼠落在沈玄離肩頭,顯然對雷這個東西頗為畏懼。它看著天,忍不住撓撓頭,疑惑道:“雖說你早就和穀無承通過氣,讓他等你們審完人再來營救,可現在都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絲毫不見人影,更何況,一隻區區梟鳩成精,應該也用不著護山大陣吧?”沈玄離的唇峰抿緊,長歌一動,禦劍術起,言修淩想收起佛古燈卻被沈玄離用眼神拒絕,他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長歌劍竟引著天雷隻奔公孫遠而來,雷劫如滅世,言修淩看著,心裡頭都不由泛上幾絲寒意,脖子一縮老老實實蹲在佛古燈的光芒之後。公孫遠在雷霆降下的瞬間,竟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停了抵抗,閉上眼睛,任雷電一道一道劈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