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山的一行雖然疑點頗多,但歸納起來也隻能算個副本,他們來聆州最初的目的,還是為了查那些從婆羅門派來的黑衣人。“算了算了,咱們言歸正傳。”言修淩按按眉頭,勉強將那些紛亂的情緒壓下去,對陳錦繡接著道,“梅子安的事情就當我沒問,你在與君山一戰中也頂多算是一個棋子罷了,這個人能被安插在堯禾身邊不被發現,估計身份也是神秘得很,斷沒有理由像你泄露他的真實身份。你現在先告訴我,在最近的一年到三年間,可曾有人來找你定製過黑蠶絲的中衣?”“中衣?”陳錦繡想了想,“黑蠶絲價格不菲,大多都隻用來做外袍,拿黑蠶絲做中衣的,也就隻有財大氣粗的段王府了。”段王府雖然名為王府,但實際卻為修靈世家。家主最初是前朝親王,封地段城,也是一位靈修大能,可晚年間卻因鑽研功法走火入魔而死。其後人大多是過慣了奢靡生活的紈絝子弟,少數幾個旁支子弟繼承了他的功法,奈何一直不得要領,雖有所成卻始終無法登堂入室。不過即使如此,段王府的地位在宗門之中也得不可小覷,原因無他,段王府的曆任家主都是經商奇才,生財有道,幾百年積累下來,彆說富可敵國,將所有的修行宗門都算上,天下間八成的財富都在段王府的手裡。有錢能使鬼推磨,既然本家宗門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弟子,就花大價錢招募客卿。就靠著這些雇來的客卿,竟硬生生讓段王府一舉躋身宗門前十。若旁的宗門,實力強硬後少不得多尋些洞天福地輔助修行,可段王府卻反其道而行之,傾全族之力,尋礦脈,開商路,將九州之內的生意幾乎掌控了七七八八。若隻論資產錢財,就算是天下第一宗門的天晉山,比起段王府也差得遠了。用千金難求的黑蠶絲織中衣,如此奢華的做法,也隻有段王府能做得出來。“段王府一慣的形象做派都是萬事利益為先,無利不起早,卻又偏偏對爭權奪勢嗤之以鼻,如果黑衣人是段王府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是出於何種目的。”沈玄離道。言修淩有點頭疼,“如果真是段王府,事情倒真不大好辦了。”“為什麼?”沈玄離不解,“段王府雖說名聲不小,但是畢竟主要的戰力都得倚靠客卿。那些客卿既然能夠為了財物供人驅使的人,修為必定高不到哪裡去。”言修淩為難地搖搖頭:“我頭疼的並非是這些,而是……我欠了段王府好多錢啊!”關於欠了段王府債的這件事,還有追溯到幾年前,他和花棠剛剛入了陰陽司門下的時候。那時花棠剛剛開始修行,新鮮勁兒還沒過,正是癡迷術法難以自拔,再加上當時剛開完一場宗門盛會,修行之人都隱約傳言天晉山的長歌劍主出了狀況,又閉了第二茬生死關,那時候的賭坊裡,甚至都有膽子大的,開賭局壓沈玄離能不能活過這一遭。他聽著真假難辨的消息,心裡壓著事兒,雖然掛了陰陽司的名頭,卻始終沒把自己當成邪魔外道,也懶得去學陰陽司的功法。無所事事中,便斷斷續續地在酒坊書局裡混沌度日,缺了銀子便隨著江湖上四處奔波的鏢局跑幾趟鏢,像所有落拓潦倒的江湖浪子一樣,有一日混一日。直到那年夏尾,他偶然接了一樁買賣,替人押送幾個大箱子,從漠北運到江南。那箱子都用鐵汁封的嚴實,隱約有靈力波動,又從來沒有出過聲音,也不知道是活物還是死物。原本對於江湖上的人來說,來路不明的貨物概不押運,尤其是這樣委托人從未露過麵的生意,很可能是違朝廷律法的違禁之物,一旦被抓則是掉腦袋的。但他言修淩一身修為雖然廢了,但眼力還擺在那,他察覺得出,這幾箱子裡的東西雖然設法陣壓製了靈氣,但隱約透露出的氣息表明,箱子裡頭的東西不是彆的,正是上品的宗門靈寶,藥材武器樣樣俱全。普通人的朝廷與修靈宗門互不乾涉,但這雇傭普通的江湖鏢師來押送宗門法器卻是違規。他覺得事有蹊蹺,便趁著隊伍中沒有宗門中人看守的時候將東西掉了個包。押送假貨的途中,果然遭到了伏擊,空有一身武力的鏢師哪裡是修靈之人的對手,全部橫屍荒野。言修淩靠著裝死騙過來襲的殺手,一路悄悄跟蹤,直到殺手發現貨物是假時,才偶然得知他們是段王府的人。他本來以為自己的手段騙騙那些靈力平平的殺手們是輕而易舉,然而倒沒成想,段王府竟然會為那批靈寶派出了幾位修為不低的高手,一路追殺令他苦不堪言,最後不得不故技重施,好一番折騰才假死脫身。言修淩藏東西,老鼠似的隱蔽得很,他人“死”了,段王府使了好些手段也尋找不回貨物,最後不得不放棄。但是這件事的後遺症卻是讓他再也沒有辦法裝成普通人的樣子,隨意活動,隻能頂著陰陽司邪魔外道的名頭掩人耳目。那時候的他隻想著段王府山高水遠,隻要自己謹慎些必定不會被查到,哪裡料到自己會有一天反而會追查到段王府的頭上?他這邊苦惱,花棠那邊卻十分開懷。他被言修淩拉扯著長大,貧嘴耍賤甚至愛財摳門的毛病都有學了個十乘十,一聽到他還私藏著段王府的靈寶,便來日日纏著他問下落,當年押運的一共七八個鐵箱子,如果裡麵真是的靈寶,光是批發著賣就已經不知能賺多少銀子了,也難怪花棠眼紅,鬨騰著要一起跟著南下,去查段王府。但他的提議還沒提出來,就被言修淩堵了回去——段王府是一定要查的,但隻能他和沈玄離兩個人去查。他作此決定,也是聽過沈玄離意見的。其中原因,一是段王府勢大,人多眼雜,其二,也更重要的,帶著花棠還要額外多花一份的路費錢,還不如暫且就在青檀宗,反正有吃有喝,還能順帶著幫他養貓養鼠,看住陳錦繡和魔魂。言修淩本想帶著火浣鼠一同前往,畢竟這老鼠活的日子久,又擅長陣法,總能幫上點忙。但火浣鼠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說自己說不定有能治沈玄離暗傷的方子。言修淩立刻決定讓它先就在青檀宗試藥,反正他與沈玄離在一起,再不濟也遇不到什麼要命的危機。定了計劃後的第一天,言修淩倒沒有急著走,而是讓花棠引了青檀宗的宗主請走了沈玄離,而他借此機會偷偷離開青檀宗,去會會故人。今日已經是第七天,屍毒蜂之毒發作的最後期限。雖然他答應讓沈玄離一同前往,但也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紅衣想耍什麼心眼他不擔心,但說不定就會涉及到驚魂劍的消息,驚魂對鬼門而言是聖物,但是對於人間而言就是大凶之物,七十二宗門的所有人都一直留意著這東西的下落,以求銷毀。偏偏驚魂與他的魂魄相連又沒有辦法毀掉,如果讓沈玄離得知驚魂劍就在他的手裡,就算他不會大義滅親直接殺了他,也難保不會直接把他抓回天晉山關進囚妖塔,以求驚魂不會重新被鬼界帶走,進而重整旗鼓進犯人間。他也讓花棠請過天醫穀的醫修雲落,但雲落也是第一次見這這種毒,雖然不至於束手無策,但總需要耗費不少的時間。言修淩見他沒把握,也就懶得費勁嘗試。既然紅衣故意利用這毒素引他上鉤,他便索性來瞧瞧她到底想打什麼算盤。 紅衣一直在暗中監視他,這件事,言修淩一直是知道的。他出了青檀宗的宗門,一路慢悠悠的在聆州城裡晃蕩,最近這幾天似乎是有集市,人來人往熱鬨非凡,他便順便去湊了湊熱鬨,連著糖果點心拎了一串,又買了串糖葫蘆邊走邊吃,吊兒郎當的,怎麼看都像是個無所事事的公子混混。聆州城西是片廢棄了的舊碼頭,周圍原本建著幾座簡易的吊腳樓,以供來往的船工居住儲物,但自從碼頭棄了之後,這裡也就成了空屋。荒草深深,看起來彆樣荒涼。言修淩拎著大包小包的零嘴往吊腳樓門口的台階上一坐,剩下的半串糖葫蘆吃完,在衣擺上隨手擦了擦融在手上的糖漿,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坐了好一會兒,才見遠處一個人影慢悠悠地走過來。紅衣今日沒有穿那件霧一樣的紅衣裳,反而換了件極素淨的淺色襦裙,眉眼上看起來也沒有往日那般張揚恣意,雖然淡淡施了些粉黛,可整張臉看上去卻格外多了些楚楚可憐的純淨,唯獨一雙眼睛依舊矜傲靈動得緊,醞釀著滿肚子壞水。她也學著言修淩的樣子在台階上坐下,毫不見外地在那一堆吃食裡翻撿一番,最後有些失望地勉強捏了塊鮮花餅,咬了一小口,撇撇嘴,勉強沒有吐出來:“這東西連點糖都不放,也好意思叫點心?”“不愛吃你彆吃唄。”言修淩懶散地看著遠處草尖上繚繞飛舞的花蝴蝶,“反正又不是給你買的。”“摳門兒。”紅衣嫌棄地的皺皺鼻子,“我為了見你一麵,連我們公子要的茶都沒空去買了,誰知道到了你這,連塊像樣的點心都吃不到。”言修淩終於扭頭過來:“無璧什麼時候連這小地方的茶都喝了?”紅衣聳聳肩:“我又沒說這個公子是我們‘那個’公子。”言修淩翻翻白眼,也不知道這妖女又在玩哪一出兒,瞧她這個模樣,顯然是又混到那個府邸臥底去了。“算了算了,我懶得管你這家那家的公子小姐。今兒出來,是有事情找你。”“怎麼,這就來找我了?”紅衣的一張俏臉露出幾分淺笑,“我還以為你們長歌劍主能再多撐幾天呢,現在看來,他也不過如此。”言修淩沒接話,隻是托著下巴瞧著她,微微上挑的眼尾看似是帶著笑意,可是細細追究下去,卻又什麼都沒有。紅衣不滿地理理垂在耳邊的辮子:“你這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小性兒,我不過隨口說了姓沈的兩句,你就這副顏色對我,還真是半點不念舊情。”“若說不念舊情,也該是你才對。”言修淩不緊不慢道,“況且,咱們兩個,算計也算計過,刀子也互相捅過,這種趁你病要你命的舊情,還是不要也罷。”“你如果和我回鬼門,把東西交出來,我保證以後絕對與你坦誠相待,如何?”紅衣往前湊了湊,瀲灩的雙瞳幾乎貼到了他的鼻尖,淡淡的女子香氣似有似無地縈繞上來,格外好聞。言修淩伸手捏住鼻子,笑道:“你這製迷香的功夫還是我教的,現在對我用……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叫班門弄斧?”“你這男人,還真是不解風情。”紅衣不情不願地退回去,對他的反諷也毫不在乎,“既然情麵講不成,我們就來談談利益。開門見山地說,屍毒蜂的解藥我有,但是你要拿什麼來換?”言修淩把捂著鼻子的手送來,身子微微往後仰了仰,靠在吊腳樓的柱子上,應道:“我有的東西著實不多……不去先談談,你想要什麼?”“我要的當然是驚魂。”紅衣回答的利索,“隻不過,就怕你不肯給。”言修淩手腕一動,一支通體漆黑的小小黑劍立刻落在手中,沒有劍刃,通體瑩潤仿若一塊極佳的玉石,一枚質地極好的鳥兒形狀的白玉墜子掛在劍柄上,鳥兒的眼睛未點,卻已讓人覺得栩栩如生。“驚魂在這,但可惜得很,你拿不走。”言修淩道。紅衣瞧見那小黑劍,眼睛立刻一亮,轉而聽到他的話,眼中的灼灼光芒又不由退換成失望,氣惱地咬咬牙,道:“我看,倒不如直接將你殺死的好!”“你殺了我,這劍也就碎了,隻怕無璧會惱火得緊。”言修淩有恃無恐,“不如這樣,你家無璧公子打的算盤,我雖然不全知道,但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你將屍毒蜂的解藥給我,我就答應隨你見他一麵,如何?”紅衣倒實在沒有想到他會提這樣的條件,結結實實愣了一下:“此話當真?”言修淩真誠地點點頭。不料他這一點頭,紅衣卻往後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想起什麼:“我記得你似乎被那姓沈的種過讀心,你此時的決議他定然知曉,誰知道你和他又想行什麼陰謀詭計?”“論詭計多端,我哪裡比得上你。”言修淩笑起來,順勢抬手,將胸前的衣領扯了扯,露出精瘦分明的鎖骨。而原本那一片小小的葉子紋身,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了。“讀心是我創下的,我能讓他種,自然就有法子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