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陣的威力果然很快就顯現出來了。沈玄離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本來就不怎麼大的空間內幾乎已經塞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像個繭一樣要將所有東西都纏進去,雖說沈玄離是把他護在了佛古燈之後,可是那些紅線從麵頰前交織而過的時候,言修淩還是能感覺得到刀鋒般的殺意,雖然不是可以針對他,但是由於驚魂劍作祟,原本應該專心對付黑影的紅線便分出一絲力道來針對他。他的軀體的確是以靈力修成,這紅線不含神誌,一時理解不了其中曲折,抓不住目標,隻能暫時在他身前徘徊。紅線鋒利如刀,此時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就宛如在他脖子跟前橫七豎八地架滿了鋼刀,稍一不慎就會命喪黃泉。驚魂的掙紮,煞氣入體的侵蝕,再加上被紅線纏繞的危機感,讓言修淩竟然久違地體會到幾分難以忍受的痛感。連他一個半靈半鬼的鬼靈都要在這三清陣的壓迫之下潰不成軍,就更彆提那全身上下都寫著“快來抓我”的黑影了,紅線糾纏之中,黑影每被貼近一次宛被撕咬的棉花糖一般,剝掉它的一層皮肉。黑影被紅線分割得越來越小,淒厲的鬼哭狼嚎聲似有似無地飄蕩而出,整個城隍結界內幾乎化作了地獄,處處都是回蕩的妖物痛哭。言修淩忍不住懷疑起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東西沒有實體,怨氣還如此之深。“鼠前輩!”沈玄離喝聲未落,周身竟硬生生幻化出一道淺淺的銀光,化成一柄小刀從右手腕的皮肉傷劃過,又迸起一道血痕,融入陣中。灰老鼠雖然不能口吐人言,可是一雙眼睛靈動的很,沈玄離如此拚命的行為,落在它的鼠眼中都俱是震驚,隻是現在他傷勢已成,再多說也是無意,隻能狠一狠心,嘴巴一張吐出一小顆綠豆大小內丹,內丹雖小,光芒卻是極盛,沈玄離右腕的血順著紅線蔓延開來,再加上內丹加持,幾乎在瞬間整個陣法就變了味道,氣息森然,幾欲將身處其中的所有人都割裂開來。言修淩於陣法之道見識雖多卻並不十分精通,一時沒有來得及察覺出其中的玄妙,隻覺得一股難言的力道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瞬間就席卷了整片天地,遍布的紅線如遊蛇一般活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向被困在正中央的那片陰影,黑影這一次是徹底惶恐起來,拚命掙紮卻逃脫不得,兩股力道撞在一起,竟然生了些天劫滅世般的威壓。或許是感應到這兩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量,驚魂劍竟然難得安分了些許。不出幾個瞬息,黑影就黯淡了許多,反抗漸漸鬆懈下來,它不再拚命掙紮,三清陣的運轉也隨之緩了緩聲勢。言修淩好不容易找到空隙稍微鬆了一口氣,那股子幾乎要同歸於儘的力道實在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扭頭看沈玄離:“你怎麼樣?”沈玄離搖搖頭,沒有說話,言修淩的目光留在他雙手手腕的傷口上,沈玄離背對著他,沒有看清他瞳孔中那一抹痛惜之色。言修淩勉力壓製住自己四肢百骸中愈演愈烈的痛楚,剛要站起來,隻是還沒等移動,就見懷裡被沈玄離裹成粽子的小橘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瞳孔化成一條褐色的線,正一動不動地瞪著他,那一雙貓瞳裡竟蔓延出些許屬於人類的情緒。隻是這種情緒,實在是有些森冷。他幾乎是下意識一愣,還沒等翻過身了,小橘貓的身上陡然震出一道強勁力道,他毫無防備,那力道撞進心腔,言修淩隻覺得眼前一黑,一口腥甜的血頓時噴薄而出,耳畔傳來沈玄離模糊的聲音,遙遠的仿佛一點也不真實,他顧不上應答,隻覺得全身的汗毛幾乎都在那一刹那豎立起來,一股難言的危機感靠近身邊,他想也沒想,下意識地一手將小橘貓抄起來,另一隻手召出驚魂劍,憑本能抬手擋在身前。按捺多時的驚魂宛如脫籠的野獸,遮天蔽日的煞氣化作一道牢固的屏障,好歹將言修淩這個主人護起來。待言修淩緩過那口氣,再抬眼時忍不住露出幾分惱怒,這個神神秘秘的黑影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見自己被三清陣壓製得反抗不得,便動用了八尾貓妖的內丹,壓榨出貓妖最後一絲力量震傷了他,接著想趁機將他當成軟柿子捏——彆看這黑影長得醜,但好歹還有幾分小聰明。隻可惜,它挑錯了人。言修淩站起來,隨手摸了把唇邊的血,驚魂長劍上彌漫出的煞氣宛如流淌的墨汁一般,將他和沈玄離隔絕開來,他看不見沈玄離,也聽不到聲音,甚至就連讀心都受到煞氣的乾擾,變得斷斷續續,混亂不堪。在沈玄離看不見的地方,他一直被刻意壓製的冷厲終於徹底浮現出來。言修淩手腕微轉,指揮這煞氣鋪天蓋地地將那團黑影包裹起來。黑霧與黑影摻雜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唯獨耳邊呼嘯的聲音越來越淒厲,仿佛被投進油鍋中的惡鬼,恨不得求個魂飛魄散都不能。“停。”眼見著那淒厲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虛弱得幾乎要消失一般,言修淩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終於動了動,輕輕打了個響指,語調簡潔又冷淡,驚魂又掙紮了一下,十分不情願,隻是到底熬不過主人的命令,化作一道虛影淡去。黑劍撤走,煞氣逐漸稀釋,被言修淩揮手調走。黑霧不見,一直被隔絕在外的三清陣法立刻包裹上來,將隻剩下一小團的黑影像個繭一樣牢牢裹住。黑影不甘心地飄搖幾下,最終徹底歸於安靜。沈玄離伸出手,被包裹在一團紅光中的黑影落在了他的手上,灰老鼠又飛快地畫了一個小小的靈符打進繭裡,紅光氤氳,黑影退卻,一片綠瑩瑩的桑葉顯現而出。竹樓中真正躲著的不是堯禾,而是一片葉子。“桑葉。”沈玄離的聲音繃緊。“陳錦繡!”言修淩臉色沉了下來,“這是陳錦繡的魔魂。”妖族修煉不如人類容易,其中一大原因就在於,妖本是草木獸族,本心不穩,極容易走火入魔。但是一些修煉有成的妖因為善因加身,有了外力輔助,善意的本心與魔心分庭抗禮,時間久了,就容易變得精神分裂,當魔心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引來天雷絞殺。為了渡劫,妖族漸漸演化出一種極為危險的法術,即將本心與魔心割裂開來,本心隱匿,隻留魔心承受天雷。但這種法術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即一旦魔心僥幸躲過天劫,那麼便默認它已經被允許留存於世,會漸漸滋生自主意識,以妖族本身的恨怨嗔癡為主,形成魔魂。魔魂通常會比本魂修為更強,有史以來,被魔魂絞殺了的妖怪本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由於危險係數大,甚至得不償失,所以這種法術,在妖族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禁法。想不到,陳錦繡竟然也用了這種法術。難道他說的那個仇家,不是貓妖堯禾,而是……自己的魔魂?言修淩苦笑著抬頭看了沈玄離一眼,他的確是百般思量也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麼一遭,他們鬥得了八尾貓妖,到最後卻在“陳錦繡”的手上跌了個大跟頭,兩人一鼠狼狽不堪,就連聞名天下的八尾貓妖也被他奪了內丹。如果不是有驚魂做底牌,就連他言修淩自己說不定此時也已經重歸黃泉。為了一個消息,接了陳錦繡的這筆買賣,現在看來還真是虧大了。言修淩剛要開口,卻見沈玄離的眼神往他身後瞥了一瞬,他剛想要扭頭,後腦卻陡然一痛,仿佛被誰一板磚拍在了後腦勺,他下意想反抗,身體卻不聽使喚地跌落下去,眼前的人影晃了晃,終於化作一團模糊的黑。灰老鼠將那塊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比它自己大得多的石塊丟開,一屁股趴在地上。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到了花棠若有所思的臉,湊在他眼前研究著什麼。那張臉雖然生得清秀,可離得實在近的過分,他剛一睜眼還神誌未清,被狠狠嚇了一跳。“這是哪?”他腦袋有點懵,下意識伸手摸摸後腦勺,“沈玄離呢?”花棠衝著一旁努努嘴,言修淩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見一襲白衣倚著老樹,雙目微闔,像是睡著了似的。他盯著沈玄離看了好一會兒,那身白衣仿佛察覺到什麼,微微轉頭往他這邊遞了個眼神,帶著些鮮明的安撫之意,細細探究去還能看出幾分難得的倦意與慵懶。明明沈玄離的目光隻是輕如羽毛般輕輕一掃便又轉回去閉上,可言修淩卻覺得在觸及到他的眼睛的一刹那,仿佛有什麼輕薄而隱秘的東西在心裡頭微微一撩,刹那間一股難言的悸動瞬間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