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詭村(1 / 1)

與君訣 榆木白 2621 字 23小時前

第二日寅時剛到,言修淩便被花棠從被窩裡扯了出來。客棧不遠處拴著兩匹馬,這北地雖然略顯荒蕪,但牧草豐沃,牛馬都肥碩風駿。言修淩見是馬匹有點不願意,他本還以為是輛馬車,這樣他就能在路上補覺了。許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花棠一撇嘴:“魍鬼山那地方馬車可進不去,再往裡走進了白骨峽,地勢更是陡峭,隻能徒步上去。而且你知道這兩匹馬花了我多少錢嗎?整整三十兩!三十兩銀子我可以在山門外的翠花炸雞店連著吃一個月的炸雞。你若敢挑三揀四,我就立刻回京城,這輩子再也不和你一起接私活了。”言修淩被他念得縮了縮脖子,不情不願地翻身上馬:“知道了,那三十兩銀子,事成之後我報銷給你,恁地話多。”花棠脖子一橫,剛要說話,言修淩早已一夾馬腹絕塵而去,花棠心底暗罵幾句,也策馬跟上。隻是還沒走多遠,就見他又停下來,駐足在一家早起的包子鋪前買了一打包子,將肉餡的掛在自己的馬上,將素的丟給花棠,被花棠罵了句小氣鬼,他也不生氣,反而以此為榮似的,仰著頭自顧自的往魍鬼山的方向走。也不知道是他們走得太早,還是這裡的人對魍鬼山真的忌諱,他們走了一個時辰,硬是沒看到一個人影。越往北走林木越深,原本模糊的山形輪廓也越加清晰,刀砍斧鑿般的橫在人麵前,遮天蔽日,仿佛咧著大嘴露出獠牙的遠古巨獸,平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山門口有一處破敗的石碑,寫著模糊不清的魍鬼山三個字,石碑旁便是一條荒草叢生的古路,四處散落著許多被利刃砍去的灌木和草梗,想來是三個月前章雲洄一行人進山時候開的路。言修淩和花棠勒住馬,在石碑前看了好一會兒,花棠皺著眉頭撓撓後脖頸,扭頭看向言修淩:“阿言啊,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地方真的怪怪的?”“窮山惡水,鬼氣聚集,又被泰山石封住了下山的生路,嘖嘖,這鬼地方,不出事才怪了。”花棠被他說得有點心虛:“師兄……那我們怎麼辦?鬼氣聚居之地最容易出妖邪,咱們還不如回去,從長計議……”“喲,怕啦?”言修淩好笑地瞅著他,“你這混小子,也隻有害怕的時候才肯叫我一句師兄。”“我可沒害怕!”花棠高聲否認,“我隻是覺得咱們什麼都沒帶,就這麼進去,有些太衝動了……哎,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再走?”他瞪著言修淩已經逐漸掩映在林木中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我就知道,你這姓言的真就不是什麼好人!”進了山之後,言修淩才深覺花棠選擇馬匹而不是馬車的行為實在是太明智了,山裡的道路早就荒廢了,他們隻能循著三個月前章雲洄一行人新開辟出來的野路走,也幸虧這北地的馬也粗野,若是換了京城那些富家子弟附中養尊處優的“寶馬”,隻怕人還得扛著馬走。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走了大半日,同樣慣來養尊處優的花棠終於忍受不住,有氣無力地跳下馬來,也不管乾淨不乾淨,就那麼往地上一趟,死活都不肯再起來。此時正值七月,北方雖然說是比京城涼爽,可大中午的也能曬得人脫一層皮,花棠自己帶的水囊都喝光了,毫不客氣地將他的拿去,言修淩拿這個賴皮小子沒辦法,隻能自己巴巴地去找了一處水源,打了水,回來的路上又碰見了兩隻肥碩的大兔子,興高采烈地捉了回去,花棠烤兔子的手藝是一絕,就是有點可惜沒有酒。兩個人就著山泉水又吃了一頓肉,並排躺在樹蔭底下避暑,看模樣不像是來出任務尋人,反而更像是跑來度假的貴家少爺。未時一過,氣溫便可感地降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兩位大少爺才爬了起來,縱馬一路小跑地往前走。隻是不過才走處不過十幾裡,原本雞腸子似的小道突然豁然開朗,成了一條可容兩輛馬車並排而過的土路,四周的地形也平坦了許多,林木也不如外邊那樣旺盛,甚至往遠處仔細望去,還能隱約看見幾抹炊煙。這裡,倒像是有了人的氣息。言修淩與花棠相視一眼,花棠有些疑惑:“這裡麵竟然有人?”“我倒的確聽店小二說過,這魍鬼山裡的人,茹毛飲血,尚未開化,想來,這裡或許的確是有居民,但有炊煙,看來就算不上是未開化,不過民風剽悍些也許是可能的。”正說話間,花棠眼尖,衝著左側的山林指了指:“你看,那裡有人。”的確是有人。言修淩的眼睛眯了眯,那是一個獵戶裝扮的老人家,身上隻穿了件獸皮縫製的坎肩和短褲,腰間彆著一把鋒利的柴刀,臉和身體經過多年風吹日曬,早就成了深深的古銅色。老獵人也看到了他們。“怎麼辦?要打招呼嗎?”花棠小聲問,可是還沒等他問完,言修淩已經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老人家!”那老獵戶往這邊望過來,沒有出聲,隻是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犀利非常。言修淩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他,催馬上前,對著老獵戶行了一個禮,笑嘻嘻地道:“老人家,晚輩前來遊曆,向您打聽打聽,這附近可有村落?能否給我兄弟二人尋個住處?”緊跟身後的花棠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也隻能跟著行個禮。老獵戶沒說話,隻是上下細細打量了一下二人,臉上滿是皺紋的皮膚扯了扯,用帶著濃重異族口音的中原話問:“習武的?”言修淩眸光幾乎不可見地沉了沉,坦然點頭:“是。”老獵戶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格外涼冷的目光盯得花棠心發毛,就在他不自在地瞟向言修淩的時候,老獵戶終於扭頭往前走:“跟上。”言修淩眼角一挑,示意花棠放心,兩人牽著馬匹,跟著老獵戶慢悠悠地走。他一路打聽著村子的消息,可是老獵戶卻始終如同沒有聽見一樣,閉口不言。言修淩也不覺無趣,反而興致盎然地東瞅西看,卻絕口不提尋人的事情。村子不大,充其量不過幾十戶人家,大多是簡陋的木屋,隻有最東邊的一家用的是石頭,幾乎家家戶戶的牆上都釘著幾張獸皮,偶爾見到幾個居民,也都隻著了獸皮衣服,幾個年輕的女子一見突然來了外人,立刻如見了什麼鬼怪一般躲進屋裡。老獵戶將他們領到一處窯洞似的山洞前,說是山洞,實際上是被改造的石洞屋子,地上鋪著幾個曬乾的草垛,上麵再鋪張皮子便成了床,石壁上還鑿了幾個小洞,放著用動物油脂做成的簡易油燈,隻不過現在沒有點燃,洞中十分昏暗。言修淩站在門口往裡探了探頭,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住這。”老獵人生硬地說了這一句後,轉身就走,言修淩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待老獵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摸出一個夜明珠,借著微微的光亮又把油燈點上,這油燈和煤油可不一樣,點燃之後光很亮,可氣味也嗆人得很。花棠在麵積不大的石洞屋子繞了一圈,忍不住掩住口鼻:“這草垛都發黴了!能住人嗎?”“怎麼不能住?”言修淩將其中一處獸皮上的灰塵拿袖子掃乾淨,躺上去伸了個懶腰,“要不然我住這裡,你去外麵隨便找個樹杈窩一窩?”“你怎麼不去睡樹上?”花棠氣結,“這地方連一件布衣都沒見過,不說茹毛飲血也差不多了……我們晚飯怎麼辦?”他剛說完,簡易的木柵欄門就被敲響了,言修淩和花棠俱是微微有些詫異,花棠去開了門,正對上一張嬌俏的臉。那是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膚色相比城中女子多少黑了些,五官倒是生得頗美,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深深的笑渦,讓人真有種清風拂麵的的暢快之感。最重要的是,她不似村中其他人的樣子以獸皮為衣,而是穿了身粗麻製的裙子,勾勒出盈盈的腰肢。花棠原本有些臭的臉色立刻明媚如春:“姑娘何事?”那少女將一個粗木製作的食盒遞過來:“聽我阿爹說又有遊客進來了,這裡與外界的道路崎嶇,料想你們應該是奔波了許久才到,一定餓了,所以帶了些飯菜給你們。”她說著,眨眨眼睛,“都是我爹爹才打回來的獵物,新鮮著呢!”花棠接過來一看,飯菜倒是很豐盛,不光有野雞和魚,還有兩份黃澄澄的黍米飯,做飯人的手藝也極好,濃鬱的香氣勾得人饞蟲大動。花棠臉上的笑容又濃了幾分,忙請人進屋:“姑娘請進,對了,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我叫阿雪。”那少女回應,進了屋,眼睛缺直勾勾地盯著言修淩隨手放在桌子上的夜明珠,“咦,你們也有這個呀?”“這個,你見過?”言修淩撐著下巴看著她,笑盈盈地問。“見過。”阿雪點點頭,“幾個月之前,也有一些人來過這裡,其中一個公子就也拿了好幾個這個會發光的石頭,他說這個石頭可貴了,而且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呢。”言修淩倒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有了章雲洄的消息,麵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那位公子去哪裡了?”“他呀,走了呀!”阿雪指了指身後,“他說要去白骨峽,我們都攔著,可是他不聽。”“然後呢?”這次開口問的是花棠。“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阿雪十分疑惑,“進了白骨峽肯定就出不來了。”“那你們也沒有進去過?”言修淩有點好奇,“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們肯定不會進去的。”阿雪姑娘連連擺手,“那是整個山的禁地,我爹爹說那裡住滿了山鬼,最喜歡招活人進吃掉。而且那個地方據說地形特彆複雜,表麵上是草稞,實際踩下去才發現地下已經空了,反正真的不能進去就是了。”言修淩和花棠換了一個眼神,花棠又問:“他們一共多少個人?都進去了?”“一共……”阿雪望著半空掰著手指數了數,“一共十二個,都進去了,一個都沒有出來。”“都是富家打扮?”根據章老將軍提供的消息,這個章雲洄一共帶了十一個小廝,連上他自己可不就正好十二個人。可是花棠打聽到的消息,章雲洄分明是和一幫行商模樣的人一起進的魍鬼山,將軍府的人進了白骨峽,那剩餘的那些行商都去哪裡了?“你們兩個,該不會也想去哪個地方吧?”阿雪見兩人沉默不語,神色緊張起來,“那可不行,那裡真的很危險的!你們相信我!”“放心放心。”花棠笑嘻嘻地安慰她,“我們呀,就是閒來無事,踏青,踏青的,一路到了這裡,覺得你們這個村子十分不同,衣食住行,似乎還停留在幾百年前的模樣?”阿雪一聽他說起這個,多少有些泄氣:“我們的村子與世隔絕已經好多好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都不肯出去,也不讓外麵城鎮裡的人隨意進來,每個月隻有我爹爹和幾位叔伯定時下山,去用獸皮換些物件。”“不讓外麵的人進來,為什麼不攔著我們?”言修淩小心地將魚刺挑乾淨,放進嘴裡,話問得含糊不清。“因為現在是七月呀。”阿雪眼神純真,“爹爹說七月鬼門大開,不可攔客,每年也隻有七月才會放人進來,當然,城鎮裡的居民都怕我們,就算是七月也不會來的。”“鬼門開和攔不攔客人有什麼關係?”花棠不解,湊到言修淩的耳朵邊問,言修淩聳聳肩,問他做什麼,他又不知道。正說話間,外頭一陣細微的嘈雜聲音由遠而近,阿雪姑娘似乎想起來什麼,掀開簾子探出頭去,脆生生地喊了句:“劉大叔,阿菜找到了?”對麵傳來一個聽起來十分憨厚的聲音:“找是找到了,但是這畜牲就是畜牲,也不看路,直接往峽穀那邊去了,我們找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你看,這連內臟都被掏掉了。”“啊?”阿雪驚呼一聲,“是狼嗎?”“狼可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阿菜可是最厲害的獵狗,就是三四頭狼都奈何不了它,而且這傷口簡直太平整了,就跟人用刀剖開又縫上一樣,你看,這傷口上連血都沒有。”“真是可惜了,阿菜這麼聰明。”阿雪的聲音十分低落。“可不是。”那個劉大叔顯然也十分痛心,隻是當著一個小姑娘的麵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之隻能轉移了話題:“阿雪,又有人來啦?”“嗯!”阿雪點點頭,“他們也有那種能發光的石頭。”“那行,你先忙著,我們就先帶著阿菜回去了。”聽他們告了彆,言修淩和花棠不約而同快速扒了幾口飯,吃乾淨,將碗重新裝回食盒裡,拱手道謝:“辛苦阿雪姑娘送飯了。”“沒事沒事。”阿雪將食盒挎好,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夜明珠,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麼,扭頭囑咐:“兩位哥哥一定呀記得,千萬不要到白骨峽去,就算要去,也一定要避開月光再去,否則會出大事的。”說完,落下門簾便跑遠了。花棠倚著門框,一直看著阿雪的身影消失在村子裡,才對言修淩撇撇嘴:“這村子,看起來水還真不淺啊。”“剛才那個劉大叔說,‘我們’先帶阿菜回去,可是你聽到其他人的腳步聲了嗎?”花棠搖搖頭:“說實話,這個世界上能打得過我的人不少,可是連我都聽不到動靜的人,絕對超不過十個。而同時瞞過咱們兩個……該不會是鬼吧?”言修淩搖搖頭:“你發現沒有,這個阿雪,雖然一直在警告我們不要到白骨峽去,可是最後卻又告誡,就算要去,也一定要避開月光,這不是明擺著,暗示我們去那裡麼?”“那現在怎麼辦?”花棠一遇到這些需要動腦子的問題他便不行了,隻能眼巴巴地望著言修淩。“還能怎麼辦?去唄。”言修淩倒是好無忌憚,將夜明珠塞進衣服裡,“先睡兩個時辰,等入了夜,我們就去看看,這個白骨峽到底有什麼來頭。”隻是還沒睡下半個時辰,就被一陣隱約的嘈雜聲吵醒,花棠揉著惺忪的睡眼翻過身,就見言修淩真站在門口,掀開簾子的一角縫隙往外麵看。花棠剛要叫人,言修淩立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花棠皺著眉頭湊過去,剛一靠近,就對上一張白兮兮的長臉和猩紅色的嘴巴,他被嚇得狠狠吸了一口氣,言修淩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差一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又給堵了回去。“這什麼東西?”花棠魂不守舍地對言修淩低語,“怎麼長得這麼嚇人?”“是木偶。”言修淩並不打算做深入解釋,“模仿人做的,看這個鬼模樣,應該是用來殉葬守墳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那我們還去不去白骨峽?”“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動靜,可是顯然村子裡的人已經被驚動了,我們再等等。”言修淩說著,目光又落在門口的木偶人身上,它沒有四肢,隻被雕刻出一個頭,是個女人的模樣,不知是不是木匠的手氣不好,這個木偶人的五官雕刻得極為生硬,且顏色也上得太過誇張,搭配起來,怎麼看都顯得神情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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