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私活(1 / 1)

與君訣 榆木白 2196 字 23小時前

暮色漸深,白日裡的炎熱已經慢慢褪了下去,從馬車窗口吹進來的風已經隱約有了蕭瑟的涼意。掀開簾子,周圍已經遠離了京城的繁華,林木稀疏,狹窄的土路兩邊儘是過人膝蓋的荒草。從地圖上看,再往前是條江,馬車過不去,需要坐船才行。一股辛辣的酒味從身側傳過來,酒雖然粗糙,但味道還頗有幾分誘人,言修淩咂咂嘴,有點後悔沒把京城的佳釀帶一壺過來。他索性扭過頭去,免得叫人看出他這副饞酒了的模樣。他這次是出私活,沒好大張旗鼓地來,隻扮成了普通的行商,跟了一輛販運獸皮的商隊到了這。馬車簡陋,但空間極大,一個車坐了七八個壯漢,其中幾個應當是這邊關的本地人,談話之間對此地風俗路徑都十分熟悉。正當他靠著車窗正出神時,身邊喝酒那男人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兄弟,看著細皮嫩肉的,不像是常走商道的人,第一次到這北方邊境來吧?”言修淩回過頭,正對上一張黑黢黢的胖臉,右側臉頰上還有道猙獰的疤,酒味撲麵而來,濃得有些嗆人,他又不好當著人家的麵掩鼻子,隻能咳嗽一聲,應了句:“嗯”。“怎麼,家道中落,轉行商為生?”那男人仿佛看穿了什麼似的笑眯眯地問,“看你這樣子,是個讀書人吧?孤身一人,會做買賣嗎?”“讀書人?”言修淩唇角挑了挑,仿佛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算是半個吧。”那人聽了,不知為何笑得更意味深長了些:“兄弟是從哪來的?家裡還有什麼人?”“打京城來,家裡麼……早就沒人了,”他看似毫無戒心,答得也有幾分漫不經心,“孑然一身罷了。”那人回頭不知和誰對視了一眼,轉而又帶著深沉的笑容道:“看兄弟的包袱也不甚豐厚,不如,接下來的路,我們一起走?”“一起走倒不必。”他拒絕得乾脆,“我要去的地方,你們可未必進得去。”說完,他顯然並不想再跟這人繼續囉嗦,挑起窗簾,將遠遠近近的地勢山脈都細細地記在心裡。那人見他如此,倒沒有繼續騷擾,往後坐了回去,和身後的同伴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這種光明正大的被人議論讓他多少不滿,但是這時候又沒必要太過計較,他隻能把心裡的那分不快壓下去,專心記路。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慢悠悠的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前方帶路的人喊了幾句當地話,口音重,說得又快,他沒大聽懂是什麼,隻捕捉到了個“船”字。言修淩拎起他那個不怎麼豐厚的舊包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同樣舊兮兮的黑色長劍來,挑著包裹扛在肩上,慢悠悠地跟著商隊往前走。若是細看,就會發現那把黑色長劍其實連刃都沒開。在他身後,先前搭話的那個疤臉男人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下來,對著身後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怎麼樣?”一個精瘦的老頭摸著胡子點點頭:“貨倒是好貨,就是京城來的……風險不小。”“沒聽他說,家裡就剩他一個了嗎?”疤臉男人不以為意,“先聯絡好買家,盯好了,再動手。”他說著話,眼神一直沒離開過言修淩,而言修淩在一艘古舊的小船上坐定之後,似乎感受到了這邊的視線,微微偏了偏頭,對著這一群人露出一個有些難以捉摸的微笑。船在一個不大的小城碼頭停靠下,碼頭的正對麵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客棧。天光斂儘,兩個紅彤彤的大燈籠掛在客棧門口,多少添了幾分熱鬨的喜慶之意。他從袖子裡摸出兩個銅板丟給船夫,挑著包袱進了客棧的門。店小二是個麵相喜慶的小矮子,肩膀上搭了條手巾朝他彎腰:“客官,打尖還是住店?”他在一個靠邊兒的桌子上坐下,撿菜單上簡單的小菜點了幾個,又問:“你們這客房多少錢一間?”“客房麼,這人字號都住滿了,隻剩下天字號和地字號了,公子您……”“地字號?什麼叫地字號?”言修淩給自己倒了兩杯清水一股腦喝下去,邊喝邊問。“地字號就是大通鋪,許多人住在一起,大多是為來往的腳夫準備的。像公子您這樣的讀書人,還是選天字號合適。”“天字號多少錢?”他問。“一兩銀子一晚上。”小二陪著笑容。“這麼貴?”言修淩詫異地抬起頭,“京城的客棧住一日都不需一兩銀子。”“這可真不貴。”小二苦口婆心地解釋,“您不知道,在這地方,天字號房間隻有我們這一家,您換了旁的,給的錢一樣多,還得和許多人一起擠大通鋪,而且,我們這不光管住,還包了您的夥食,剛剛您點的東西,可是都不收錢的。”“當真?”言修淩懷疑地盯著店小二,心裡暗自思忖這店也太黑了些,就他剛剛點的吃食,連十枚銅錢都不值。“自然當真,童叟無欺!”店小二指天發誓。言修淩見此,也不和他扯皮,從腰間取出一塊碎銀子丟過去待小二要走,又想起來什麼,問:“等會!從這去魍鬼山怎麼走?”店小二一愣:“客官,您要去魍鬼山?”言修淩坦誠地點點頭:“沒錯。”小二一聽立刻有些緊張,小聲道:“公子,那地方,您可去不得!”“為什麼?”言修淩眨眨眼。“那可是前後八百裡有名的鬼城。”小二見前後無人,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那裡寸草不生,連住裡麵的居民都茹毛飲血,尚不開化,這進去的人,可就沒有一個出來的。”“沒一個出來的……”言修淩揉著下巴又重複了一下這句話,點點頭,“多謝,我知道了。”許是他不甚在意的模樣太過明顯,店小二一急:“您知道什麼呀知道,我告訴您,三個月前,也有一位公子要去魍鬼山,人家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有錢人,和你這可不一樣,他前呼後擁地帶著一堆的家仆,個個武器精良,也是不聽勸告,非得進去。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一個人影兒都沒見出來。”“哦。”言修淩又點點頭,“然後呢?”那店小二見自己苦口婆心地勸告,可是他卻根本不往心裡去,自己好心當做驢肝肺,心裡頭一惱,語氣也尖了些:“然後?沒然後了。您要去儘管去,隻消把遺書寫好了,免得也像彆人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平白惹家裡人擔憂受怕。”“好好好。”言修淩從善如流地點頭,“勞煩小二哥提醒,不過您看,我進來也好大一會了,一路舟車勞頓,肚子正餓著,您能否幫忙催催廚房,叫我先吃飽了再想去處?”店小二剛要說什麼,言修淩又將一塊碎銀子塞進他的手裡:“順便勞煩小二哥,幫我準備點乾糧,剩下的錢,就當謝您關心了。”小二捏著銀子,一肚子話都梗在喉嚨裡,見他就上火,隻能一甩毛巾:“得,您坐著吧,菜馬上就好。”言修淩客氣地笑著坐下去,不大一會小二便端上一碗麵配著幾分素菜,不過這素菜是真的夠素,連點油星兒都看不見。言修淩歎了口氣,邊搖頭邊狼吞虎咽,不大一會兒就將幾盤飯菜吃個精光,和店小二打了聲招呼,拎著包袱慢悠悠地上了樓。雖然號稱天字號房,但充其量不過京城普通客棧的普通房間,不過勝在乾淨整潔,空間又大,他也不多做計較,多點了兩盞燈,坐在桌邊將自己的舊包袱打開,一堆金燦燦的金葉子嘩啦一聲散在桌麵上,他從包袱裡摸出幾個小袋子,將金葉子分裝好,貼身藏在不同的地方,待做完了這一切,才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黑黢黢的陶塤,悠悠吹出一首嗚咽似的曲子。陶塤之音本就傷感,再加上他吹的漫不經心,這首曲子聽了便讓人渾身不自在,心中沒有來地塞滿了怨懟,又不知該如何派遣。吹了一會兒,他似又覺得無聊,將包裹隨意一收拾,躺在有些冷硬的床上,瞪著眼睛發呆。過了不大一會,窗外突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一個鬼鬼祟祟地聲音飄進來:“阿言!”言修淩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窗戶又沒鎖,自己滾進來。”窗戶被推開又關上,一道黑色的身影飛快地閃進來,那是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黑衣上隱約可見暗金色的雲紋,顯然價值不菲,紅黑相間的腰帶更勾勒出瘦而有力的腰線來。他生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微微帶點笑意,便讓整個人都明媚起來。“阿言,你來得倒挺快啊!”那少年笑嘻嘻地在他身邊坐下。“看在萬兩白銀的份上,當然要快馬加鞭!”提到銀子似乎讓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說吧,這次的目標是什麼人?”“喏,就是這家夥。”少年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畫像,畫中是個年輕的公子哥,長相倒也挺不錯,就是一眼看去就是個沒什麼心眼子的紈絝,“聽說是前兵馬元帥章老將軍的外孫,父母早亡,從小養在老將軍膝下,被寵得無法無天。今年才不過十九歲,就已經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四大紈絝之首,三個月前從說書的那裡聽說邊境有個會吞人食骨的魍鬼山,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帶著一眾護衛便來了,之後再也沒見過人。章老將軍年歲已高,又急又氣,一下子就病倒了,四處打聽到咱們陰陽司,花重金尋外孫回去。”“這小子叫什麼名字?”言修淩用那黑劍戳了戳那副畫像。“章雲洄。”那少年說,順便吐槽了一句,“名字都這麼脂粉氣,真娘。”“你有什麼線索?”言修淩沒理他,又問。“我能有什麼線索?”那少年不滿地道,“我是看在錢的麵子上才來這給你幫忙,緊趕慢趕才比你提前一天而已,哪裡有空查線索。”“嘖,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花棠。”他撮著牙花子瞅著他,又想起來什麼,吐槽了一句:“這名字,真娘。”“言修淩!”名叫花棠的少年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再不知好歹,我就立刻趕回京城!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慢慢找吧你!”“彆走啊。”言修淩一把拉住他,“行行行,我錯了我錯了,事成之後,再多給你一百兩,行不行?”“二百兩!”花棠絲毫不肯示弱。“行行行,都依你。”言修淩從善如流,“那說說吧,都有什麼線索?我就不相信一整天了,你連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出來!”花棠哼了一聲,大刺刺往桌子邊一坐,有模有樣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道:“這個章雲洄是和一群商戶模樣的人結伴進的魍鬼山,據說這些商戶是為了去山裡打獵剝皮,但這裡獵戶不少,尤其是村裡人,大多是靠狩獵生活,既然是商人,隻需要收現成的皮毛即可,哪裡犯得上親自去打獵,所以這群商戶應該是假的。不過他們的確是進了魍鬼山,並且再也沒人出來過。”“有人看見他們進去了?”言修淩問。花棠點點頭:“看到他們的是個老獵戶,整個城鎮也隻有他這樣的老獵戶敢到魍鬼山,不過也是最邊緣的外圍。據他說這群人要去的地方正是魍鬼山深處的禁地白骨峽,他阻攔過,但是章雲洄顯然不會聽他的。這個白骨峽據說是備受詛咒之地,隻要踏入,就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白骨峽?聽著就不像什麼好地方。”言修淩苦著一張臉,“小棠,你有沒有驅鬼鎮邪的護身符啊符紙啊什麼的,送我幾個?”“要符紙?西街的棺材鋪子多的是。”花棠白他一眼,“趕緊的想想怎麼辦正事?我這回可跟尊主說好了,就出來半個月,一天都不能多留的!”言修淩沒理他,自己思索一番,再開口已經換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小棠,你住哪了?”“南邊一個小客棧啊!”花棠不解何意,“我這麼窮,可住不起這裡的天字號房,我跟你說,那地方可比你這破落多了,牆是黃泥糊的,指不定晚上都會漏風。不過老板倒是人挺好的,白骨峽受詛咒的傳說還是他告訴我的呢,還特意叮囑我,千萬不能去湊熱鬨。”“你那老板也告訴你不能到魍鬼山上去?”言修淩揉著臉,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他們……倒還真是熱心得很呐。”花棠聳聳肩,端著茶杯喝了一會吧兒水,才又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扭頭道:“哦對了,章雲洄的事情我雖然沒啥線索,但是來著的路上還聽說了另外一件事兒,覺得你可能更關心一點。”“什麼事?”言修淩沒往心裡去,隨口接了一句茬。“我聽說,天晉山的沈玄離好像出山了。”花棠看著他。言修淩一怔,手腕微微一晃,茶杯一傾,剛倒好的茶水立刻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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