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是彆人家的孩子,門門功課第一,經常拿回來各種競賽的獎杯和獎狀,在學校裡,她總是離我遠遠的。有一次我闌尾炎手術,奧數競賽頒獎的時候是姐姐代我領的,可是當我回到家才發現,從小到大沒得過一筆獎學金的姐姐剪掉了獎狀上我的名字,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在父母麵前要新衣服、新書包。我沒有拆穿她,因為她是我姐姐,我希望她高興,我也希望全家人開心。”洛琛靜靜地聽著,並沒有出聲打斷她。“真的,隻要她好,全家好,我就好,她訂婚我是真的開心,我和男友商量借了車載她和姐夫回家,我沒想到會發生車禍啊,我真的沒想到……我男朋友丟了一條腿,又查出腦癌,我姐姐成了植物人,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全沒有了,全都沒有了。”“會好起來的。”洛琛輕撫她的頭頂,希望能帶給哭泣的人一點點安慰。“不會的,不會好了,永遠都不會好了,他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永遠都不會了。”“他們是誰,誰不會原諒你?”“我的男友,我的姐姐,還有……還有我的父母。”說到傷心處,葉千江像孩子一樣哭起來,“我也是他們的女兒啊,我也是這個家的孩子……我經常會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出事的不是我,為什麼我沒成植物人?我好嫉妒她,好嫉妒她,明明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父母的寵愛,她做什麼都是對的,錯的從來都是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是這樣的,我就像她的影子,像幽靈一樣跟在姐姐身邊,如今她躺在醫院裡,父母眼裡、心裡便隻有她,從今以後,他們也隻要她了……”哭過之後,葉千江靠在洛琛肩膀上沉沉地睡去了。洛琛則對吵到飛機上其他乘客表示歉意,乘客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以為是小情侶吵架,所以也對他們倆表示出了極大的寬容。良久,等飛機上的乘客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的時候,本應沉睡的葉千江忽然說:“你是不是不會聘用我了?”“知道你還問?”洛琛回答,細心地幫她蓋上毯子。雖然感慨她的際遇,也心疼她的處境,但是他仍舊不肯放棄選擇關懷師的堅持。在他看來,一個充滿激情,會為客戶赴湯蹈火的關懷師並不合格,相反客觀冷靜,會同情病人,但是不為情所動的關懷師才是他的公司需要的。他仍舊會在周慧這單結束的時候辭退葉千江。和從首都機場離開時候的鬥誌昂揚相比,兩人的狀態截然不同,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洛琛因為連日來的操勞,此刻被深陷情緒裡的葉千江傳染,兩個人臊眉耷眼地去機場停車場取車。剛交完停車費,葉千江的手機響起來,看著屏幕上周慧兩個字,洛琛頭一次在葉千江臉上看到內疚的表情。隻是,沒等他多想,葉千江直接把接通的手機放到他的耳邊。“嗯,慧姐?”聽著電話那頭的哭聲,洛琛不確定地問道。“你怎麼了?冷靜,冷靜下來慢慢講,好的好的,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你說你說……”洛琛在心裡倒吸一口冷氣,他下意識以為是婁箏找周慧興師問罪了,可是聽話音又不太像,直到電話那頭易主,他才聽到成句子的話,“喂,哦,是陳奶奶啊,您身體怎麼樣?我們回來啦,從機場往回走呢,在路上,嗯嗯,慧姐怎麼了?嗯嗯,好的好的,等我們回去,好的我儘量快點。”葉千江按掉電話,像兔子一樣縮在座位裡,緊張地咬著指甲,怯生生地問:“慧姐……怎麼樣了?”洛琛斜睨了她一眼,表情頗為嚴肅:“你也知道害怕?”見葉千江畏縮的樣子,他瞬間軟化下來:“好了,不嚇你了,剛剛陳奶奶替慧姐告訴我,日本那邊來電話了,婁箏托人傳話,說她已經原諒慧姐了。”“什麼,這怎麼可能?”葉千江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她的態度那麼堅決,不可能軟化的,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你就當作在夢裡吧,”洛琛幫她調整了座椅的高度,“在夢裡就睡一下吧,到了我叫你。”“我是在做夢,是在做夢……”葉千江念叨著,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幾天來的勞累一起爆發。洛琛看著在副駕駛位子上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打擾她。可是他也急切地想要知道婁箏改變主意的原因,所以,權衡之下,他在葉千江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喂,到醫院了。”“嗯。”她一邊擦掉嘴角的口水,一邊跟他打招呼,“早啊。”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洛琛直接把迷迷糊糊的她從車裡撈了出去。坐電梯的時候,葉千江還是迷迷糊糊的,但是當她進到病房裡,看到哭得像孩子一樣的周慧時,她一下子醒了過來。“天哪,這……”葉千江掐著自己的臉,“我不是在做夢嗎?電話裡說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周慧隻會嗚嗚地哭,陳奶奶替她答道。“怎麼會這樣?”“怎麼回事啊,你們自己看。”陳奶奶拿出房間裡的遙控器,找出電視裡的新聞放給他倆看。新聞上說美國紐約市郵遞員,以工作太忙為由,十多年來私扣一萬七千封信件。“這個……”葉千江指著電視,“意思是……”“是的,沒錯,十幾年前,我丈夫臨死前親手貼上郵票寄給他母親的信就這樣被扣下了,就在昨天,相關的負責人通過關係找到了我的婆婆,將信件的複印件以傳真的方式傳給了她。”周慧眼裡流著淚,臉上卻滿是笑容,“在信裡,我的丈夫解釋了所有的事情,婆婆……婆婆終於原諒我了……”就在周慧將幾十年的委屈化作淚水、痛哭流涕的時候,葉千江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周嵐打來的,電話那頭的周嵐感謝著葉千江的付出,說葉千江真的做到了,周嵐說收到消息的父親要周慧回家……周慧的家宴上,久違家庭溫暖的葉千江毫無意外地喝多了。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正午了。她捂著腦袋從周慧和魯浩曾經為爭奪所有權大打出手的床上起來,床頭櫃上有一封留給她的信,是周慧寫的。在信上,周慧首次坦言她從未想過有這一天,曾經的家人重新接納她。當初,葉千江向她承諾會找到婁箏,請求婁箏的原諒時,她隻是當作笑話,因為在她看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沒有葉千江的執著、魯莽,可能她終其一生,都無法與自己的親人相見了。現在,重新回到家庭的周慧還有最後一個願望,也是魯浩的願望。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對於他這個出生在美國的孩子有太多太多的誘惑,他的夢想就是走遍祖國的山水,而她要去幫丈夫丈量他的夢想。同時周慧也讓葉千江放心,說隻要自己還活著,葉千江永遠是自己的關懷師,洛琛無論如何都趕不走她的。信的最後,周慧說,葉千江是她遇到過的最好的關懷師。最近流傳這樣一個段子,為什麼男人十八歲就能當兵,二十二歲才能結婚。答案是,因為女人比戰場上的敵人更可怕。洛琛充分領教了這句話的意思,他說過,慧姐這單做完就會辭退葉千江。但是為丈夫完成願望的周慧特地通過公司給他留下份聲明,說在她旅行期間,與葉千江簽訂的合同將自動續約,直至她本人簽字同意才可以解除合同。不僅如此,與周慧同一個病房的陳奶奶也把自己同公司簽的合同擺在最明顯的位置上,當初她聘用葉千江的理由竟然是唱歌唱得好。洛琛不止一次試圖勸說陳奶奶換一個專業的關懷師,這樣作為老板的他也可以放心。然而在陳奶奶的堅持下,本著為病患負責任的態度,洛琛不得不親自為公司的聲譽保駕護航。但是呢,病房裡其餘的兩個女人,通常不能理解他的苦心。“這裡沒你的事了,你走吧。”專注於五子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說。“對啊對啊。”另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附和道。洛琛的目光落到前來探望關懷對象的梁爺爺身上,兩個男人相視而笑,無聲地交流著隻有彼此才能理解的苦楚。自從陳奶奶住院,梁爺爺,準確地說,是同一棟樓裡姓梁的鄰居總是抽時間來探望陳奶奶,而最近探望的次數越發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