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這裡情況甚是詭異,我看還是多派些府裡的暗衛來才是。”崔寧搖頭。崔九憂心,這位二少爺心地純良,就是又老實又倔強,他實在放心不下,說道:“老爺讓小的多……”崔寧打斷他:“你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崔九欲言又止,搖頭而去。離晚上的時間還很長,崔寧四處打量,進了不遠處的一間大茶樓。夥計上前招呼道:“客官喝茶呀,想坐哪裡?”崔寧舉目四望,此時店子裡人不算多,幾張桌子都沒有坐滿,六七個人圍在煮茶的櫃台邊就著蠶豆飲茶聊天。崔寧揀了張空桌坐了,夥計麻利地送來了茶葉和點心。那茶碗粗瓷所做,茶湯中飄著的茶梗比茶葉多,點心不過是糯米糕、芝麻杆之類的市井小吃,質地還不怎麼好,崔寧卻也吃得津津有味。他雖出身富貴,卻並不挑剔,反而覺得粗茶淡飯或珍饈佳肴都有各自的美味之處。“你聽說了嗎?薛家今晚就要動手了!”櫃台邊一個齙牙男子正側頭對身邊人道。“哪個薛家?”其中一個矮個子道。“還能有誰?神算街薛家啊。聽說都布置好了,買通了巡街小吏,一早在街上埋伏了好些人馬,就等今晚號令,放火燒死那個巫女。”“哼,你以為那巫女那麼好對付?之前他們薛家可有哪一次得逞?這一次,我看這薛家未必會討到什麼便宜。”他們中間唯一一個穿長衫的男子道。幾個人爭執來爭執去,居然下起注來。這邊話頭方起,一整間酒樓便如傳染瘟疫般開始討論薛家的事情。“薛家老爺也是可憐,攢了一世的基業,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慘死了,後繼無人啊。”“這薛家少東怕也是欺男霸女的事情乾慣了,竟打起那巫女的主意,死了也活該。”“那巫女很美嗎?”“美什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薛家少東的牙口,什麼貨色咽不下去?”“也是,說實話,憑薛家少東素來的為人,那巫女也算做了件好事。隻是,她到底什麼來頭?”“誰知道呢,說是方外來的,才來一年就因為算命準頭足出了名,好多達官貴人來找她算命。那薛家眼熱,正盤算著用個什麼法子弄掉這女子,薛家少東倒好,想直接霸占了人家,若那巫女是他的人了,可不就是薛家的搖錢樹了!”“哈哈,這算盤打的……”“是呀,結果呢,一來二去薛家少東自己竟死了。”“話說起來,是挺古怪的,好端端的壯年人怎麼死的?”“誰知道啊,說是帶著幾個武師去人店裡鬨事,結果出來以後就得了失心瘋。這整個人瘋瘋癲癲的一直醫不好,前幾日竟失足跌進水缸裡淹死了,你說蹊蹺不蹊蹺?”“嘖嘖,但既然是主動去人家店裡生事,又是出來以後才瘋,在自家失足跌死……薛老爺怕是報官也無用。”“就是啊,也不知在店裡是看到了什麼,竟瘋了,隨行的武師都好好的,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真是蹊蹺啊!”崔寧聽到這薛家少東的事情,不禁勾出心中痛苦,他哥哥崔歆原也好好的,去西南打了一場仗回來就瘋了,隨行的也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家裡封鎖著消息,遍訪名醫,也依然沒有結果。這兩樁事竟有些相像,那哥哥的事情會和這巫女有關係嗎?據說她是一年前才來的京城,而哥哥正是去年冬天從西南回京,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坐到夜裡,茶客紛紛離去,夥計和茶房開始抹桌掃地,準備上板打烊,崔寧付了茶錢,慢慢走入神算街,在那被釘死的小屋門口停下腳步。這小屋一片漆黑,毫無人氣。突然,有石頭碰撞之聲,窗戶最下方的一塊門板縮了進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狗洞。崔寧鬱悶,但還是迅速鑽了進去,這個狗洞還頗深,裡麵又硬又暗,辨不清方向。前方隻有一股微光指引,進去才發現,這裡麵彆有洞天,四周都被石頭砌起,石牆比屋頂略矮半寸,露出外層的木架構,屋頂的茅草蓋得鬆,星星投下點點的光來,朦朦朧朧照著屋內的陳設。房間不小,放著幾件竹製家具,中間一張大案,鋪著紙。一個少女正蹲在狗洞一側,手裡擎著一隻白蠟燭,正打量著他。她大概隻有十四五歲,身量未成,除卻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相貌隻算普通,仔細看臉上還有一層淡淡的白色瘢痕,像是傷疤,因為淡,並不惹眼。“你就是那個巫……鐵口神算?”姑娘點頭道:“正是,小女子姓胡名霜。”言畢,她麻利地吹熄了蠟燭,“小女子待會兒有急事要離開,公子要算什麼,快些說來便是。時間寶貴,給公子一炷香的時間夠不夠?”崔寧打量她腳邊,微光中果然有個不小的包袱。崔寧舔舔嘴唇道:“那就測字吧。”誰知胡霜伸出手來說道:“因陋就簡,公子把要測的字寫在我手上吧!”崔寧一時愣了,他雖定了親,但未婚妻從未給過他好臉色,他性格又害羞,並不習慣和女孩如此親近,但他還是用手指在胡霜掌上寫出字跡。因為兩個人都蹲著,這樣就挨得很近,胡霜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傳過來,是一種未曾聞過的清新香氣,又夾雜著木頭香味,讓崔寧有種從某個曆史悠久的沉香木櫃中取出書卷來閱覽的感覺,那木櫃在窗邊,窗外就是庭院,清新的雨滴滴露在一排含苞待放的夏季花瓣上。“是歆字,對嗎?”胡霜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公子這個字寫得一筆一畫,頗為誠心,想來這個字與公子心上重要的人相關吧!‘上天歆享,鬼神佑焉。’可惜,可惜!想來此人近日應當不甚安然。”崔寧心下一驚,哥哥出事,家裡封鎖消息,無人知曉,去年西南那場戰役明麵上打得也著實漂亮,這麼機密的事,她竟然知道?或者說是——果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