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祈恩被恐懼裹挾,高燒退成了低燒,在床上躺了一日,心思活絡了起來:五十萬拿不出,走還不行?雖然那兩人撂了狠話,但當真找不到人也隻能無可奈何。大學好友歐陽靜在鄰市,不過兩小時車程,她決定先去叨擾兩日,打探打探行情,在鄰市繼續做手上的工作也可以,實在不行就去佳木斯找父母也未嘗不可。有了這個念頭,她和歐陽靜通了電話,對方表示熱烈歡迎,她即刻翻身起床,粗粗打包了一下行李。忙了一通,她才發現外麵天色已經黑了。自昨日中午那份花膠粥後,她還沒吃過東西,這時候眼前有了路才察覺出餓來,便換了衣服下樓去吃飯。餐點是沒有話說的,更何況饑餓創造美味,她吃完回住所,小巷子裡仍然是清冷路燈照出斑駁光影,仍然是個靜謐的夜,而這靜謐更顯出身後腳步的陰沉與突兀,她聽見自己心怦怦地跳。她站定了屏住呼吸,身後的腳步聲也驟然停了下來。她走,身後的人也走;她緩,身後的腳步聲也緩;她快,身後的腳步聲也快。她猛吸一口氣,在決意狂奔前猛然回頭望了一眼,這一眼,就看到了昨日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她鬆了一口氣,但另一口氣上得更急:“你們跟著我乾什麼?!”“你說呢?”廖祈恩又急又氣,緊了步子即刻上樓,到屋裡掀開窗簾往外一看,那兩個文身光頭正坐在車裡開著燈喝酒、吃花生呢。走是恐怕不容易了,廖祈恩決定再拚一拚運氣——行李不帶了,佯裝出去逛街,人一多,找準機會溜之大吉。結果,彆說商場,連小商品市場都逛了一圈,那兩人還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臨到天黑,其中一個說了話:“小廖,彆動歪心思了,回去吧,好好想一想那五十萬怎麼湊,明天可就最後一天了啊。”見廖祈恩不說話,他又激她,“香港片子看過沒?嘩——”他做了個潑水的動作,“紅油漆,大便。”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地笑,“還有,你的老師、同學、朋友,都會收到我們的短信,寫什麼我可就說不準了。”廖祈恩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坐車回住所。逃?莫說逃不掉,就是真逃了,她也再無做人的顏麵。都是自己輕率、自以為是,罔顧父母擔憂硬要留在這裡,留在這裡扛根本扛不起的擔子,當刀俎上的魚肉。廖祈恩覺得一塊大石壓在自己的心口,胸口劇烈起伏間,隻覺眼前一陣眩暈,深深的絕望抽走她全部力氣,連“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這個念頭都因為脫力而隻能是念頭。手機屏幕在黑暗之中閃動光亮,她扭頭厭煩地瞥了瞥,那個名字忽然讓她打了個激靈。廖祈恩拍了拍僵硬的臉頰,把嘴角往上推了推,調整了一下情緒,竭力笑出來:“喲,譚先生。”譚奕楓笑聲裡帶著一貫誇張的舞台感:“廖小姐,彆來無恙?”廖祈恩覺得這問候有點微妙,她略過話題:“譚先生大忙人,怎麼有空想我?”“想你……前兩天我提過的事你考慮好沒有?”廖祈恩對這電話的因由本就有一些預感,但對方真的開門見山時還是心跳加速,連虛假的笑意一時都難以維持:“我說過,譚先生就不怕高估我?”“我也說過,我對你相當有信心。”在廖祈恩短暫的沉默中,譚奕楓趁熱打鐵,“不過廖小姐若屆時真是無能為力,我譚某也不會與您反目成仇不是。不過眼下,廖小姐總該給我一點麵子吧?”廖祈恩握著手機踱到窗口,那兩個光頭依然坐在車裡,想來是徹夜都不會走了。她覺得自己胸腔震動,然後聽見自己問:“譚先生預備怎麼謝我?”“三十萬,預付五成,如何?”廖祈恩吞了一口唾沫,她必須要做點什麼來擺脫這立在懸崖邊的現狀:“五十萬,即日付清。”她屏息以待,一張臉在夜色之中漲到通紅,心裡那個“拒絕我拒絕我,拒絕我這個過分的要求,讓我死心也好”的念頭隨著對方短暫的靜默而不斷膨脹。由鼻尖而出的輕短氣息打斷她紛雜的思緒,譚奕楓似乎是笑了一下,是不容商榷的語氣:“四十萬,即時到賬。廖小姐覺得可以的話,賬號發給我。”說完,他掛斷電話。價格退一步,姿態就要進一步。廖祈恩仍然站在窗口,良久後,她按下了手機。譚奕楓裹著浴袍慵懶地躺在沙發裡,臉上有種運籌帷幄的神氣,廖祈恩的反應正如他所料。原本他還想拖點時間威逼利誘一下,但發現廖祈恩被追債後,知道時機再好不過,他拖了兩天,料想廖祈恩該走投無路了,終於撥出了那個電話。嗬嗬……黎序璋,多年前與他搶人,多年後又想與他唱對台戲,沒有良心就算了,怎麼連自知之明都沒有,嘁,也不看看電子產業是誰的主場!譚奕楓晃了晃手裡的高腳杯,紅色液體黏上杯壁又逐層逐層地延下來,他盯著那鮮豔的紅,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最後,“咣”的一聲,撞擊間,細薄的玻璃碎裂在大理石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