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祈恩回過頭去看,發現來人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端的一股雅痞氣息,竟是曾有一麵之緣的譚奕楓。她不由得一驚,想起自己因為要見黎序璋穿得還算體麵,又坦然了些:“譚先生,巧啊。你怎麼在這兒,不舒服?”“見到你什麼都好了。”“譚先生又尋我開心了。”譚奕楓斂了笑:“你呢,怎麼在這兒?”“看一個朋友。”“朋友沒事吧?”“無礙。”譚奕楓盯著她:“廖小姐花容月貌,開電動車可不行啊,風吹日曬最傷皮膚。”廖祈恩有點尷尬,但很快,她笑起來:“沒辦法,賺得少嘛。所以想請譚先生多幫襯幫襯呀。”譚奕楓歪著頭看她,眼神放肆:“怎麼,黎序璋幫襯得不夠啊?”廖祈恩笑了一聲:“譚先生說笑了,黎總要幫襯的人那麼多,我還沒排上隊呢。”萬花之一,不值一提。“來我這裡怎麼樣?不用排隊,走VIP通道。”“怎麼說?”他勾著嘴角朝廖祈恩笑道:“隻要你幫我打聽黎序璋手環項目的資料。”他伸出手,比了個三的手勢。廖祈恩看著他的手:“你受傷了?”這是昨夜他與去空穀的幾個醉漢戰鬥的痕跡,但他顯然不打算回答,隻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後麵五個零,怎麼樣?”天空愈加暗沉,五個零,就是六位數,這對於廖祈恩來說,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譚先生,你高估我了。你忘了,我可是連幫襯都輪不上。”“相信我,會輪上的。你隻要答應我就可以。”一個被黎序璋帶著參加朋友聚會、接下杭嘉琛的店鋪開幕式、連商場出事都在黎序璋身邊的人……譚奕楓太清楚黎序璋了,這樣的待遇,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廖祈恩笑得比以往都好看:“譚先生以為我不想嗎?但我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可不敢讓您失望。”她將鑰匙插進電動車鎖孔,是要走的意思。“廖小姐彆妄自菲薄,不如再考慮考慮。外麵要下雨了,不如我叫人送你?”“謝謝譚先生,但是你看,我不能拋下我的坐騎。”她跨上電動車,回首嫣然一笑。穿過三條街之後,雨滴開始往下墜,她加足馬力往家中駛去。不算大雨,但路程著實遠了些,十分鐘之後,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乾爽之地。譚奕楓所說令她詫異,原來他與黎序璋關係竟差到這等地步。三十萬,是令人心動,但比三十萬還令人心動的,是黎序璋……廖祈恩在這刺骨的濕冷中意識到這個事實,她悲憤交加,更有無儘悔意,最後悔的,無非就是昨夜,當黎序璋說出那句“去看日出怎麼樣”時,她就應該斷然拒絕,而不是羞於應對,佯裝入睡。如果當時她做下正確選擇,此刻便不會像隻落湯雞一樣。黎序璋抽時間和沈俊周見了一麵。沈家經營酒店,財不算小,氣就有點粗,酒店旗下有個畫廊,和空穀有點生意上的衝突。黎序璋請沈俊周吃了頓飯,軟中夾硬、硬中帶軟才算搞定,對方鬆口,表示不再請人去找裴芷蘭麻煩。幼童墜樓事件收了尾,黎之百貨拒不承認是商場的失誤,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還是“問候”了一筆可觀的費用,私下又把商場安保培訓了一遍。本來就沒出什麼大事,當事人噤了聲,事情也就揭過了。黎序璋閒了下來,驀地想起那天把廖祈恩扔在半路的事,心裡生出愧疚來,撥號給對方:“廖祈恩,乾嗎呢?”語氣比從前要輕快、隨便了些。“掛水。”“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沒事,發燒而已。”那天看日出吹了冷風,回來又是一陣苦雨,她當夜就發了高燒,扛了兩天,燒沒退,隻好來醫院了。黎序璋大概想到了緣由,語氣溫柔道:“你在哪兒?我過去看你。”廖祈恩想拒絕,又想起那日自己故作大方半路下車的事,意識到黎序璋根本沒耐心在一件事上對自己再三關懷,於是抑製住那點矯情:“好呀,我家街口的社區醫院。”都坐電梯到地下車庫了,黎序璋又想起來,囑托司機:“老劉,你給粥道打電話預約一份花膠粥,等下就去拿,再上樓去超市買點水果和零食。”到了醫院,他是自己提著東西進去的。舊城區的社區衛生中心,地方不大人又少,但凡來個打點滴的,護士就隨手給患者安排個床位,醫患都方便。故此黎序璋到的時候,廖祈恩正靠坐在病床上一邊打著點滴一邊玩手機,見了他便笑道:“真不好意思,大忙人日理萬機還來看我。”黎序璋放了手裡的東西,似笑非笑:“廖祈恩,你哪裡學的這些假大空,不是你讓我來的嗎?”“黎總要是覺得被逼迫的話,那可以先走啊。”她也學他似笑非笑,不露情緒。黎序璋搖頭笑:“你哪……”他尾音拉得長了些,像帶些放任的嗔怪,廖祈恩胸腔裡有東西猛跳了兩下。“飯還沒吃吧?”他又說。“等下掛完水就去吃。”他伸手給她看表:“你看看幾點了。”“十二點。”“知道就好。”他把粥盒端出來,“喏,趁熱吃。”“謝謝黎總。”“嗯?說過了,叫我什麼?”“謝謝黎……序璋。”她伸手去接,又用插了針的手去握勺子,沒拿住,抖了一下,粥差點潑出來。黎序璋輕歎了一聲,在床沿坐下:“我幫你拿。”他接過粥盒。廖祈恩話比腦子快:“彆人都是拿勺子喂粥,怎麼隻有你拿碗?”黎序璋愣了一下,倒也不動聲色,這回連她手裡的勺子也一並接了過來,舀一勺湊到她嘴邊:“啊……”著實親密了些,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伸手去奪勺子:“我……我還是自己來好了。”黎序璋也不推讓,把勺子放回碗裡,依舊替她托著碗,坐在床沿,側身看她,倒是極有耐心的樣子,連手機響起來都沒有伸手去摸衣袋。廖祈恩示意他接電話,將打點滴的手翻過來,作勢要去托碗底:“我可以的。”黎序璋沒有鬆手,隻用空著的手拿了手機出來,隻看了眼屏幕,就掛斷電話,將手機塞回口袋裡了。廖祈恩料想他也許有些電話不方便在自己麵前接,便說:“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不過是小感冒,沒問題的。”黎序璋逗她:“你連身體的事都算小事,我還能有什麼大事?”她差點想說“未婚妻”,硬是忍住了。黎序璋的手機進來一條短信,他掏出來看。是側對著她的姿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碗底那隻手似乎漸漸失去了方才的耐心。廖祈恩忽然伸出手腕將粥碗攬在胸前:“你有事真的先走,我沒問題的。”黎序璋的掌心徒然空出來,他鬆了口:“我去打個電話,馬上回來。”廖祈恩捧著碗舀粥吃,冷不防紮著針的左手一陣抽痛,她手一抖,半碗粥儘數潑在衣服上。這真是令人頭大。衛生中心的老舊病房沒有洗手間,她隻能舉著點滴瓶去走廊儘頭的衛生間。但走到拐角處,她忽然聽見黎序璋的聲音:“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頓了一下又笑,“現在知道我的好了?預備怎麼謝我……你就是這麼想我的啊……”語調慵懶,極儘撩撥。廖祈恩站著沒動。是那位未婚妻小姐?廖祈恩覺得不像,在那位麵前,黎序璋可不是黎總,隻是序璋,遠沒有這樣遊刃有餘的。果不其然,拐角處那個熟悉的男聲又說:“行了牧月,你放心吧,先回酒店等一等,我馬上過去。”廖祈恩隻覺一顆剛剛溫起來的心全然冷下來了。病房裡,粥碗擱在櫃子上,廖祈恩正坐在床上猛抽紙巾擦衣服上的汙漬。黎序璋進來:“廖祈恩,我有點事得先走。”他走近了,看清她的動作,“潑了?”廖祈恩“嗯”了一聲,抬頭看他,可憐兮兮:“怎麼辦?”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小心一點呀。”就在她以為會有轉機的時候,他退了一步,“我有點急事,必須先走。下次,下次約。”說完,他匆匆離去。廖祈恩把手裡的紙巾狠狠扔進垃圾桶:黎序璋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還不夠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