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祈恩初時疑心杭嘉琛在飯局上的允諾作不得數,畢竟她也算是見慣了那些重利輕諾的商人。但杭嘉琛不僅沒有食言,沒過兩天,還真的差了個經理來和她聊開幕式事宜。廖祈恩去杭嘉琛公司同那經理見了一麵,溝通了一番大致方向。事實上她多少能感覺出對方對自己資曆與能力的懷疑,但礙於杭嘉琛的麵子,始終努力將這種不信任壓製在禮貌之下。廖祈恩並不在乎這些了,她隻盤算著回去要好好做一做策劃,杭氏經營珠寶產業,自然不在乎預算,要的隻是排場與風格。杭嘉琛交給她的是杭氏千瑞珠寶旗下一個中端的銀飾品牌,她與那個宣發部經理在會客室溝通過大體風格後便出了公司大門。千瑞珠寶公司坐落在賽飛路上,附近一帶都是清末民初留下的彆墅,路旁栽著樹齡久遠的法桐。廖祈恩沒有坐車,順著街道慢慢走,一路琢磨著活動方案:流程、人選、服裝……秋意漸濃,一陣風刮來,她這才察覺出冷來。路旁開著一家懷舊咖啡店,她買了杯熱摩卡出來,握著紙杯打算拐過街角去地鐵站。但對街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個身材纖細勻稱的女人,背對著廖祈恩,一頭長發烏黑柔順,隔得那麼遠,廖祈恩都覺得她渾身散發著一種柔軟知性的氣息。一定是個美人。廖祈恩忍不住想。女人的對麵是個挺拔的男人,將牛仔T恤都穿出了俊秀的昂貴感,隻可惜,他一臉怒容。這樣的失控,這樣的著裝,令廖祈恩被一種名為“好奇”的情緒裹挾,畢竟此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是,他是黎序璋,那個此前讓廖祈恩以為隻會穿襯衣、西裝的黎序璋。廖祈恩停了下來,站在法桐的樹蔭下。二十世紀留下的街道並不寬,加之午後不算喧鬨,廖祈恩依稀可以聽見他們的談話。女人說:“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語氣平和卻不容商榷。“是我願意這樣想嗎?你到現在為止給過我一個明確的解釋嗎?”黎序璋身體前傾,顯然情緒激動。“我明確告訴你不是,你還要什麼呢?既然對我這樣不信任,不如認真考慮一下我分開的建議。”黎序璋倒吸一口氣,退後兩步靠在車上,靜默了片刻,冷笑了一聲:“好,如你所願。”廖祈恩看不清女人的動作,隻覺得她仿佛把什麼輕輕擱在了引擎蓋上:“那麼,到此為止了。序璋……”她仿佛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講,隻是揚了揚手裡的紙杯,聳了一下肩,“謝謝你的咖啡,再見。”黎序璋偏頭看女人離開的背影,她的背影仍然柔軟溫和,但步子裡透出一股殺伐決斷。黎序璋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立在明昧不清的光線裡,如果將他的側臉輪廓拓下來,立時可灌成雕塑。就在廖祈恩被他長久的靜默所吸引時,他忽然抬手摘下了中指上的戒指,他動作太猛,暴躁中帶一點戾氣。引擎蓋上餘留著一杯咖啡,還有某樣小小圓圓會閃光的東西,黎序璋一把抓過那東西,連同自己手裡的那一個一起胡亂扔進了咖啡杯裡,走了兩步,就把杯子棄若敝屣般地塞進了垃圾桶,然後上車絕塵而去。廖祈恩哪裡想到自己能看見這樣一場大戲,黎序璋哪還有什麼運籌帷幄、雲淡風輕的樣子,顯然這女人不是尋常角色—對了,未婚妻!這女人是他那個才貌雙全的校花未婚妻!如洪爐點雪,廖祈恩頓時了然。對比對方的獨特氣質與明豔美貌,她心裡泛出一絲奇異的自慚來,但看到黎序璋和對方不歡而散,她又有一絲本不該有的欣喜,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盯著對街那個不起眼的垃圾桶,猶豫著要不要去窺視那對被黎序璋丟棄的戒指。好奇占據了她的心,但光天化日之下去翻垃圾桶又未免難看了些,況且,真的有必要去看一對被遺棄的戒指嗎?她下不了決心。環衛工人拿著鑷子一路夾過來,直到拉出那個垃圾桶,廖祈恩才醍醐灌頂:不管怎麼樣,那可是真金白銀的戒指啊!她趁著車流稀少拔腿狂奔過去,在環衛工人看智障一樣的眼神裡把那個裝著咖啡的紙杯撿了回來。掀開蓋子,兩枚金屬色的東西在尚未淌儘的褐色液體裡若隱若現,廖祈恩在路邊店鋪借了個洗手間,把兩枚戒指衝乾淨,細細擦乾。這是一雙鉑金對戒,款式再普通不過了,品牌倒是如雷貫耳。她出了店門才往地鐵站走去,街道安靜,限速四十碼的道路上,汽車無一不平緩地駛過,唯有遠遠駛來的那輛路虎不停地超車借道。她皺眉看它經過自己身側,忽然瞥到了熟悉的車牌號。她愣了一下,在原地站了幾秒,歎了口氣轉過身去。當她回到原地的時候,黎序璋正蹲在那兒,無望地翻那空空如也的垃圾箱,焦灼仿佛滲透了他。廖祈恩走過去,蹲在他身後,攤開手,掌心裡赫然是兩枚光潔如新的戒指。黎序璋後背僵了一下,過了半晌才回過頭來,待到看清來人,眼裡的期待須臾就散了,理智瞬間回籠:“謝謝。”他接過戒指,甚至笑了一下。廖祈恩沒有說話,在他背上輕拍了兩下,站起來順著原路靜靜地離開。走了沒兩步,背後傳來黎序璋的聲音:“廖祈恩,等一下。”廖祈恩轉回身來,這回倒是笑了:“我知道,《論語》顏淵篇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黎序璋打斷她:“喝一杯?”廖祈恩想了一下,往回走了幾步,在黎序璋麵前站定:“好啊。稍等,我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