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在後文/梅驍1.殺妻我叫方亞夫,二十四歲,昨天是周六,也是我和餘歡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我殺了她。過程特彆簡單,前後不超過十分鐘。她喜歡遊泳,所以我們去年結婚的時候,特意買了帶庭院的獨棟公寓,庭院裡挖了一個麵積不小的露天遊泳池。昨天,她換上泳衣跳進水裡的時候,我也隨後跳了進去,然後把她的頭按到水下,她當然也有掙紮,可畢竟是個女人,力氣怎麼也比不過我。我保持著按住她的姿勢,直到她窒息而死。我沒有理會她的屍體,反正到明天下午保潔阿姨過來打掃衛生之前,是不會有人發現她的。之後,我換上衣服,準備出門坐地鐵,去我曾經的學長,如今的好友康明家,現在應該隻有他老婆丁詠自己在家。今晚八點半,我跟康明約好在白夜酒吧喝個通宵,他最近過得很不快樂,事業和婚姻都出現了危機。康明是個老實人,長相普通,扔在人群裡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是存在感極低的那種人。他做警察好幾年了,也還是不知道怎麼和壞人相處。最近跟他老婆的關係也越來越不好,而且好像因為擔心什麼而變得越來越憔悴。反正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我這才決定帶他出來喝個通宵,有用沒用暫且不說,發泄一下情緒總是好的。我坐上地鐵之後,看了一眼手表,才剛剛八點,時間還來得及。對了,我好像忘了說我為什麼要殺掉餘歡,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喜歡上彆的女人了,可我又不想離婚讓餘歡分走我一半的財產——那可是超出了你能想象的一大筆錢,而且跟她結婚這一年,她真的讓我過得很不快樂,所以我就決定把她殺掉了。餘歡今天大概也幫我準備了牛奶吧。這一年,我工作很忙,不怎麼回家,也不想看到她,但她每天都會幫我準備一瓶純牛奶,放在餐桌邊,等我回家來就喝掉。我就是一個喜歡喝牛奶的普通男人而已。八點十分,到康明家了,我帶上手套和鞋套,按響了門鈴。康明當然不在家,開門的是他老婆丁詠。她是我們這群朋友裡少見的美人,當年決定要嫁給康明的時候,我們一群小學弟沒有一個不惋惜的,然後在單身派對上好好灌了康明一通,以懲罰他娶走了我們大家的女神。“喝茶還是飲料?”我剛一坐下來,丁詠就忙著招待我。“茶就好。”我回答,然後從背後看著丁詠,真搞不懂,有這麼美貌又溫柔的老婆,康明還有什麼不開心的。當然,這跟我去找康明喝酒之前,特意跑到他家來一趟,並沒有直接關係。丁詠幫我倒了茶,坐到我對麵:“有事嗎?”“沒事啊,就是過來殺掉你。”我說。丁詠明顯沒把我這句話當回事,笑著擺擺手:“不要開玩笑了,最近我跟康明都過得很不開心,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去勸勸他,其實我並沒……”她忽然注意到了我的異常,“你乾嗎帶著白手套?鞋套又是怎麼回事?你難道……”她正要站起來逃走,被我一把抓住了胳膊,按倒在沙發上。我拿起靠枕,悶在了她的臉上……很快,她就不再動彈。我走出康明家,摘下手套和鞋套,然後走到街邊,隨手找到一個垃圾桶,扔了進去。垃圾桶每周清理三次,今天是清理的時間,不用到午夜,這裡的垃圾就都會被運送到郊區垃圾場,被粉碎和焚燒。這樣的話,到明天早上,我殺掉了丁詠的證據,也就完全都不複存在了。我進地鐵站之前看了一下表,八點二十分,時間趕得很好,我馬上就要到白夜酒吧,緊接著我就可以和康明好好喝個通宵了,這多好。2.連環謀殺案八點三十一分,我遲到一分鐘地趕到了白夜酒吧。康明正一個人坐在吧台角落裡,麵前沒有酒,也沒有服務生,他就那麼呆呆地坐在那裡,任由所有人將他忽略。我早說了,他的存在感極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贏得美人歸的。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你終於來了,”康明像看到了救星一樣抓住我的手,“我都等了你半個小時了。”我笑,他還是這麼容易緊張,我叫來服務生,讓他帶我們去我早就訂好的包廂,我當然沒有告訴康明我早就訂了。看到服務生過來,康明居然一下躲到了我身後,真不知道他這幾年警察是怎麼當的,怎麼越當膽子倒越小了。不過也好,這正合我心意。康明坐下來之後,仍舊是一臉的緊張和擔憂。“唉,小方,你知不知道最近市裡發生的幾起謀殺案,很多年輕的家庭主婦被殺死在自己家裡,死法各異,但死者卻都是家庭主婦。”他開了一瓶酒,問我。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說我知道那些謀殺案,並不代表那些人就都是我殺的。我殺掉的隻有其中兩個,也就是我的老婆餘歡和康明的老婆丁詠。她們兩個都是年輕的家庭主婦,她們都剛死,她們都還沒有被人發現已經死了。不過,她們很快就會被發現的。酒過三巡後,康明開始大吐苦水。“那些破案子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可凶手卻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上頭不停地逼進度,下屬又都那麼不爭氣,真是沒法混了。”他猛灌一口,“什麼偵探推理,統統都是假的,都是被寫出來糊弄人的……那些已成懸案的卷宗隻能一批一批地被燒掉……”一整個晚上,我們倆都在這包廂裡喝酒,具體喝了多少,我也記不太清了,因為到最後我自己也喝蒙了,但我記得很多彆的事情,比如他跟丁詠這些年過得有多不開心,人生多麼地沒有意義沒有樂趣,愛情有多麼地不複存在。淩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我們打車來到了康明家。我們都喝醉了,但即便這樣,康明也沒有忘記跟出租車司機要發票。這個小氣的男人。開門的時候,康明拿出鑰匙,插了好幾次才把鑰匙好好插進鑰匙孔,進門之後,好像還忘了鎖,不過誰還記得這種事。我還稍稍保有一絲理智,知道現在在他家的沙發上正躺著一具屍體,但我們倆已經醉得根本沒有氣力去分辨沙發上那人到底是屍體,還是丁詠在睡覺。我們倆各自在沙發上找到一個舒服的角落,睡著了。3.不在場證據再次醒過來,已經到了中午,我們是被康明的搭檔小宋叫醒的。“你們兩個混蛋彆再睡了!出大事了!”小宋的聲音因為太急促而顯得高亢尖銳。我睜開眼睛,腦袋裡嗡嗡作響,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很明顯,康明現在是跟我一樣的感受,他正用力扶著頭,讓小宋小點聲說話。“你們倆彆跟我說,你們沒發現嫂子被殺了?”小宋說。“嫂子?誰嫂子?”康明問出這句話之後,我們倆才顧得上往四周看,發現屋裡有很多人,這時康明才看到了躺在對麵沙發上的丁詠,被我們兩個醉鬼忽略掉的丁詠。好吧,其實忽略掉屍體的隻有康明,我本來就知道丁詠躺在那裡。我們倆就這樣陪著一具屍體,睡到了中午,直到小宋因為找到不到康明,而擔心地來找他,結果卻發現了丁詠的屍體為止。我們倆一起跟著警察到了警局裡,這對於我來說,是第一次,可我卻出乎意料地完全不緊張。對於康明,當然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可作為嫌疑人,恐怕還是第一次吧。負責審訊我的是小宋和一個我不認識的警官。“你跟康明是什麼關係?”小宋問。“他是我大學的學長,畢業之後也一直都有聯絡,是關係很好的朋友。”我說。“昨晚八點到十點之間,你們倆在一起?”小宋語氣沒有起伏地問。“不止是八點到十點,昨晚整晚我們倆都在一起,白夜酒吧的服務生可以作證,我們倆喝了個通宵,他最近心情不好,我陪他來著。”我回答,語氣儘量維持對一切都毫不知情又不會讓人覺得我在故意置身事外。“康明心情不好,是因為什麼?”小宋明顯彆有用心,我等的就是他的彆有用心。“因為他最近工作很不順利啊,聽他說最近一直發生年輕主婦被殺的案件,一直沒什麼線索,”我滴水不漏地講到了重點,“再加上他最近跟丁詠關係又很緊張,所以才找我陪他喝酒的,發泄一下總是好的。”小宋明顯也聽到了我故意留給他的重點:“他跟丁詠關係緊張?”“是的,不過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他們畢竟也是相戀多年才結的婚嘛,況且昨晚他整晚都和我在白夜酒吧喝酒,應該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吧?”我為他提供的不在場證明很脆弱,卻又很堅固,最重要的是很完整。酒吧服務生被找來,證實了我的說法,我們倆整夜都在包廂裡喝酒——這確實是實話。而按照康明手上的打車發票找到拉我們的那位司機,也能證明我們倆確實是在早上快六點的時候才回到家,所以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殺掉丁詠,我們被很快放了出來。康明唯一的、可靠的不在場證明,就是我。更重要的是,他是警察,警方肯定會避免讓他牽扯進什麼案子裡,尤其是這種連環殺人案,不管真凶是不是警察,一旦有了警察涉嫌,肯定會對警方的聲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既然有了我的不在場證明,他們也就借坡下驢地讓這件事過去了。剛走出警察局,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了一下時間,正是保潔阿姨去我家打掃衛生的時候。我接起了電話,還沒聽完,語氣就慌了起來,是一種被巨大打擊打蒙了的慌張,能夠讓康明正好看到我慌張起來的臉。“餘歡……她死了……”我的語氣聽起來又沉痛又悲傷,拿著手機的手輕輕從臉旁滑落。演技滿分。4.妻子的情人打電話叫康明過去幫忙調查的是小宋。康明的手機鈴聲是混音版的《卡農》,這個號是工作號,他手機上還裝有另一個手機卡,手機鈴聲是某首我沒聽過的流行歌,我們這些朋友都隻知道他這個私人號。我們趕到我家。餘歡的屍體已經很難分辨出確切的死亡時間,推測的死亡時間範圍更寬了,是晚上八點到淩晨一點之間。他們當然也會開始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因為他們好像掌握了什麼確鑿的證據,能證明我有殺掉餘歡的動機,難道他們知道了我已經有了新的女人嗎?不可能,因為我根本沒有帶她出現在這個城市,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而且我整晚都跟康明在一起喝酒。如果我給康明的不在場證明能夠成立的話,那我的不在場證明,也就必然可以成立。這就是昨天我所有行動的背後計劃所在。首先,這個城市裡發生了幾起年輕主婦被殺案件,我可以把殺掉餘歡的罪責,推給那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被抓到的殺人狂。緊接著,我殺完了丁詠之後,就去找康明喝酒了。他存在感那麼弱,膽子又那麼小,八點到八點半這關鍵的半小時的不在場證明,沒有人能夠給他,除了我。警方當然也願意順勢認可我這份不在場證明。反過來,康明的存在,也就成了我的不在場證明。很簡單的雙重邏輯。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康明也參與了對我簡單的審訊,他知道我已經完全沒問題了,前後總共不過兩天而已,我就幫我們倆都恢複了自由身——雖然他不一定是自願的,但這也不能完全算壞事啊。康明看了我一眼:“我不想回我自己家了,去你家吧,現在咱倆都是孤家寡人了。”一路上,我們倆都沒有再多說話,而是各自看著車窗外。一切都很順利,我接下來就可以好好規劃我的未來了。走進我家之後,康明很累,他輕車熟路地說:“我去洗個澡,然後去客房睡了,這個給你。”他遞給我一部手機。那是餘歡的手機。“我覺得你應該看看這裡麵的短信。”他說完就走浴室去洗澡了。我打開短信,第一條就是“寶貝兒,我今天也好想你……”收件人,不是我。5.死亡“我今天也好想你,我想跟你永遠在一起……”“我一定要儘快跟你在一起,我們要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些一條條幼稚的、簡陋的情書短信就這樣展露在了我的麵前,我都不知道餘歡在我冷落她的這一年裡,居然也有了情人!原來警方認為我知情,所以才認定我有殺害餘歡的動機。現在康明把這部作為重要證據的手機給我看,是作為朋友,不忍心看我到現在仍然被蒙在鼓裡吧。然而,我很快發現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餘歡和她那沒署名的情夫,並沒有打算背著我遠走高飛,他們也像我一樣,打算靠謀殺我,來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當然,在他們的這個計劃裡,被殺的人肯定是我了。他們會殺掉我,然後帶著我的錢,遠走高飛去過幸福的生活。我打開冰箱,拿出那瓶我每天回家都會喝的牛奶,在餐桌旁坐下來,饒有趣味地開始他們兩個的小情書,還有他們關於如何殺掉我的計劃。不得不說,他們還是有些想法的,隻是,誰讓我先下手為強了呢。我一口氣把牛奶喝了一半。餘歡手機裡的短信也沒剩幾條了。倒數第二條短信是昨晚的:“我決定今晚就動手。”男人回短信問怎麼動手。我把剩下的一半牛奶都喝掉了。最後一條短信:“我會把毒藥放在他每天都喝的那瓶牛奶裡,他每晚回家都會直接喝掉那瓶牛奶,隻要他喝完很快就會死掉。”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盯著眼前這瓶已經被我喝空了的牛奶。所以……她是把毒藥放在了這瓶牛奶裡?這瓶已經被我喝光了的牛奶裡?這時,我的胃忽然開始痙攣了,喉頭迅速發緊,連一聲輕微的求救都喊不出來,我一把把牛奶瓶子碰到了地上,然後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全身的血液忽然都開始奔騰起來,像是要把我煮沸一樣,速度極快地燒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視力也在迅速地衰退,我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變暗。康明終於出來了,但我已經無法再說出話來。可他是在笑嗎?他怎麼會在笑?在徹底的黑暗降臨之前,我用掉自己最後一絲力氣,伸出一根手指滑過餘歡手機的短信欄,撥通了她那沒署名情人的手機號。混音版的《卡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