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三年時間裡,晏子修曾無數次想過師父回來以後的事情。
他想,他一定要生景紹辭很久很久的氣,直到對方著急為止。
可他又想,小苦瓜若是真的很難過要怎麼辦?
每次想到這裡,晏子修就覺得自己又變回那個一隻雞腿就能哄好的小乞丐了。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景紹辭已經不再愛他了。
晏子修雙手交疊平舉,對著尹青禾和謝忱策深躬下去,“師父,師伯。”
明明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平和守禮,但對麵兩人的心頭卻像是瞬間被一根繩子勒緊了。
尹青禾從來沒見過晏子修這種失了魂的樣子,就連前世過的那麼苦,他也沒有見到過。
他立刻上前將晏子修扶起,然後滿眼焦灼問的道:“小五,你怎麼了?”
“師父,我一切安好。”
尹青禾頓時更急,緊緊握著他的雙臂道:“你現在對著我也要撒謊了嗎?”
晏子修微斂雙眸,以往的所有神采都變得沉寂下去。
“是景紹辭對不對?”尹青禾放下手直接擼起了袖子,“我去找那個臭小子!”
結果晏子修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師父,您不要去。”
“我怎麼能不去?!”尹青禾氣的胸膛都劇烈起伏起來,“小五你放心,我已經找到解咒的方法了,等……”
“您真的不用去了。”晏子修的語氣平淡至極,“他已經不要我了。”
尹青禾胸口一絞,直接將他擁進了懷中,哽咽的道:“是師父不好,都是師父的錯……”
他也想早點回來,可是解咒的浮圖花要五年才會開花,他找到的時候隻是花苞,離開又怕彆人搶走,隻好日日夜夜的守在那裡。
他摘下之後第一時間就趕了回來,沒曾想,還是晚了一步。
一旁的謝忱策見晏子修這般,眼中也浮起了悸痛。
晏子修安撫般的拍了拍尹青禾的背,溫聲道:“師父,您沒有錯。”
可這話沒有起到半點安慰的作用,尹青禾反而將他抱的更緊了。
“小五,有些事情還是解開的好,景紹辭他必須知道真相。”謝忱策嚴肅的道。
晏子修聽了他的話,卻隻是笑了笑道:“師伯,您快哄哄師父吧。”
這時,尹青禾起身朝眼睛上抹了一把,然後堅定的道:“小五,你等著我。”
沒想到話音剛落,晏子修竟第一次出手攔他,“師父,算我求您了。”
一個求字,瞬間讓尹青禾湧起無數心酸。
怎麼辦啊,他家小五,真的是太可憐了。
晏子修將他們帶回了拍戲時的酒店,黎風致去了外地,助理們也不認識尹青禾兩人。
走到房間前,一直沒有說話的段少珩開口道:“修哥,下午我幫你跟武術指導請個假,你記得吃飯。”
晏子修微微頷首,“多謝。”
尹青禾完全打不起精神,根本就沒留意段少珩,倒是謝忱策用目光隱晦的打量了對方一眼,然後又看向了晏子修。
進門後,晏子修問道:“師父,師伯,你們午飯想用些什麼?”
他越是平靜,尹青禾越是難受的抓心撓肝。
怒也好哭也好,哪怕是痛快的罵兩句臟話,也好過現在這副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模樣。
晏子修見兩人都不開口,隻好對尹青禾道:“師父,以前那些事您都無需掛懷,我已經決定要飛升了。”
尹青禾倏然睜大雙眸,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知道,小五是真的要放下一切了。
謝忱策此時也沉不住氣了,開口道:“小五,師伯帶你去教訓那小子,我按著他,你隨便揍。”
晏子修無奈的笑了起來,道:“師伯,您怎麼也跟師父一樣了。”
說完,他就直接拿起手機道:“這附近有一家火鍋店,味道尚算不錯,我們一起去。”
尹青禾要說什麼,但卻被謝忱策按住了肩膀。
“好,就去吃火鍋。”
兩人陪了晏子修一個下午,晚上晏子修給他們兩人在同一層開了一個房間,然後就一個人去訓練場了。
“忱策,小五他都準備要走了,你就不著急嗎?”
謝忱策看著他道:“小五什麼性子你還不了解,他走之前至少也會把這部戲拍完,我們先陪他幾日,然後再去找景紹辭。”
尹青禾難受的像是有螞蟻在啃食全身,“可是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其實謝忱策也是一樣,從小看到大的徒弟哪有不心疼的。
“那我們今晚就走。”
晏子修到了訓練場後,發現段少珩也在。
對方一見到他就笑著跑了過來,“修哥,你來了。”
晏子修‘嗯’了一聲,然後就去一旁拿起了訓練用的器具。
段少珩也不纏人,等晏子修練起來後,他也去一旁練自己的動作了。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段少珩開口道:“師君,我這個動作總是做不好。”
段少珩私下親近時總是叫他修哥,但有事央求他時,卻會稱呼他師君。
晏子修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糾正他的身形。
“做這個動作,手腕不要外翻,朝內側拉回就會順暢許多。”
段少珩按照他說的做了一遍,然後雙眸倏地亮了起來,“果然不彆扭了。”
晏子修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兩人一起練到九點多,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時,段少珩忽然開口道:“每次跟你獨處,我都覺得像偷來的時間的一樣。”
他轉頭看向晏子修,“都說偷東西會上癮,我想我是改不掉了。”
晏子修聽了他的話,神情間卻沒有一絲波動,“少珩,我並非是你的良人。”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拒絕了。
段少珩垂眸斂去眼底的苦澀後,然後看著晏子修笑了起來,“就算師君料事如神,肯定也想不到我對你的心意有多深。”
他說這種話時,總是用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氣。
因為總是真摯的抬起手卻又一直沒有人握住的話,連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這時,兩人正好走到酒店門口,段少珩擺了擺手道:“修哥早點休息,明天見。”
晏子修沒有回應,隻是靜靜的看他跑向電梯。
回到房間後,他先洗了個澡,然後去找尹青禾跟謝忱策道晚安。
“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早點睡。”尹青禾已經完全斂去了白天的躁鬱,捏了捏他的肩膀叮囑道。
晏子修微微低頭,“謹遵師諭。”
等他離開後,尹青禾立刻神情一變,看向身側道:“忱策。”
謝忱策果斷的道:“我們走。”
尹青禾與他十指交握,眨眼之間兩人便從原地消失了。
兩人到達景家時,傭人們已經去側樓休息了,所以呼叫器響起的時候,景封易從床頭拿起了手機。
在屏幕上調出監控畫麵後,他倏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謝莞歆看著他反常的舉動,驚訝的道:“老公,你怎麼了?”
“是小修的師父和師伯。”
夫婦倆匆忙下樓開門,尹青禾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那臭小子在哪?”
此時的景紹辭還在書房看合作方案,忽然門上傳來一聲巨響,下一秒門板就應聲倒下。
尹青禾收回腳就大步朝景紹辭走去,然後雙手揪住他的襯衫,直接將人從座椅上提了起來。
“你當初是怎麼跟我承諾的,你就是這麼愛小五的?!你個王八蛋……”
沒想到話還沒有說完,景紹辭竟直接推開了他的手,然後麵無表情的用手指拂了拂襯衫上的褶皺。
“這裡是景家,要找晏子修去彆處找。”
“艸!!”
尹青禾再也壓製不住怒火,一拳揮向他的側臉。
他這一拳力道極大,要不是景紹辭有晏子修的修為護體,下頜骨肯定移位。
謝忱策上前抱住尹青禾的腰,急道:“小禾你冷靜一些,你把他打壞了還是小五心疼。”
“我冷靜他媽的雞兔同籠!!”尹青禾撲騰著朝景紹辭飛踢,“你聽他說的什麼話!!”
景紹辭抬起手,用虎口的位置將唇角的血擦掉。
但傷口開裂的有點大,剛剛抹完血就又流下來了。
謝莞歆在樓下客廳聽著樓上的動靜,焦急的道:“老公,我們真的不上去看看?”
“不去。”景封易右手蜷握著,“咱們兒子那樣對小修,人家師父找上門算賬也是應該的。”
尹青禾被氣的喉嚨都泛起了血腥味,他朝著景紹辭大吼道:“你用腦子好好想想,就算小五對你是假的,他對我總是真的吧?!洪帝都把我剖腹取丹了,小五得有多混賬才會跟身為太子的陸無塵在一起!!!”
“你隻記得崇武三十二年之前發生的事情,那三十三年三十四年呢?你想不起這之後的半點記憶,你他媽就不覺得有蹊蹺嗎!”
尹青禾說的這些話,就像用一隻手直接將景紹辭在數九寒冬中推入了無底深潭。
他渾身又麻又冷,仿佛有無數尖銳的東西反複穿刺著他的神經。
崇武三十二年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一點都想不來了。
為什麼想不起來,為什麼?!
景紹辭反複問著自己,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在此刻褪的一乾二淨。
尹青禾雖然嘴上罵著,但看他這樣,也同樣是心痛如絞。
“三年前我就要帶小五走,但他卻說你醒來要是看不見他,一定會傷心的。”
尹青禾難過的呼吸都喘不上來,“可你呢,你不要他了對不對?”
景紹辭站在那裡不發一語,鮮血順著他的下頜落到了前胸。
尹青禾悲涼的笑了一聲,眼淚從眼眶中溢出。
“我曾說讓小五好好活著,哪怕是為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他看著景紹辭,“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說,為什麼他那麼強大的一個人,也會有死的念頭?”
說到這裡,尹青禾直接嘶吼起來道:“那是因為他活著的時候太痛苦了,他活不下去了你懂不懂——!!”
謝忱策見狀,立刻抬手把他抱進了懷中。
尹青禾死死的抓著他的衣服,承受不住的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嗚咽。
謝忱策用大手包住他的手背,然後抬頭看向景紹辭道:“你一定以為小五是帶著記憶故意接近你的,你錯了。”
他的眼神裡帶著濃重的失望,“若不是青禾將一切關於封王府的記憶封住,小五他甚至連轉生的意念都沒有。”
“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如此。”
景紹辭此時覺得胸口像是被利刃劃開,五臟六腑流了一地,瞬間讓他眼前一黑。
他朝後踉蹌了兩步,後腰直接撞在了桌子上。
謝忱策見他這樣,也不想再說什麼,抱著尹青禾就準備離開。
沒想到走到門口時,尹青禾卻握住了他的手臂,“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他。”
說完,他就轉身看向景紹辭道:“你之所以失去了後麵的記憶,是因為陸無塵給你下了死咒,這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解咒的方法,今天我找到了,但是你也不配了。”
景紹辭如果恢複了所有記憶,必定會去糾纏小五,他不想再看到小五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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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修自己回到房間後,心裡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盤膝打坐,試圖讓自己平息靜氣。
可十幾分鐘後,晏子修卻直接睜開雙眸大步走出了臥室。
來到尹青禾房間門口後,他先抬手按了一下門鈴,可等了兩三分鐘,裡麵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喚出一個小紙人,從門縫底下鑽了進去,結果發現屋內空無一人。
他眉心用力的蹙了一下,回到房間後就直接瞬移去了景家。
謝忱策和尹青禾剛從大門出來,就看到晏子修腰背挺直的站在那裡。
“小五。”
兩人趕緊從台階上下來,就在他們走到晏子修麵前時,景紹辭竟然追了出來。
晏子修抬頭的看向他,然後用極其平靜的口吻道:“景先生,多有打擾,煩請勿怪。”
說完,他就對尹青禾道:“師父,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景紹辭站在那裡,渾身發涼,提不起一絲力氣。
他發現晏子修又回到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樣子了,疏離冷漠,清冷孤高,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
“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