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鏡她在空中一圈圈地盤旋著，一垂頭，卻正好看到了趴在玻璃門上滿眼震驚的江野。華鏡身體一僵，直接收了翅膀，從半空摔了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不顧摔傷的手，華鏡往前爬了兩步，狼狽地爬起抓著衣服往身上裹著，遮住了後背皺巴巴的皮膚。背後傳來咚咚錘門的聲音，江野的聲音也模模糊糊地傳過來：“華鏡，你沒事吧？你受傷了嗎？華鏡？”華鏡蜷縮成了團，腦袋裡麵亂做了一團，隻有江野不行，江野是唯一一個那麼看待她的人，她不想要讓自己如此醜陋的姿態被江野看到。一旁的研究人員大步走到了門邊，拉起了白色的布簾，轉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華鏡，眉頭皺起，眼神是冰的：“華鏡，再一次準備。”這個研究所裡的所有研究人員都有著同她一樣的眼神，看他們好似看著實驗用的小白鼠一般。華鏡抖落了衣服，又爬上了那高台，聽到他說開始，便從高台上一躍而下。華鏡是這個實驗室裡麵唯一一個可以飛行的人，她父親曾說她是珍貴且特殊的實驗體，可是華鏡不喜歡珍貴，也不喜歡特殊，她喜歡像個正常人一樣。她不喜歡那翅膀，不喜歡將翅膀偽裝起來時，那貼在後背似老太太一般皺巴巴的皮膚。她討厭這一切，憎恨著這一切，可是那恨卻悄無聲息的改變了，因為一句話，因為江野。再回到活動室的時候，江野一個人在角落裡坐著，把玩著手裡的魔方。注意到她的視線，江野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眼睛，彆過頭，回避著華鏡的視線。華鏡縮在玩具櫃旁，把身體抱成小小的一團，她又被討厭了。想想也是，她自己都覺得後背上的翅膀惡心，更何況是彆人呢。一直到晚上，江野沒有再理會過她，兩個人的床鋪靠的很近，華鏡偷偷摸摸地轉過頭去看江野，對方也將腦袋探出被子，睜著雙黑亮的眼睛盯著華鏡。　江野問：“你在活動室的時候一直在擦汗，為什麼不把長袖脫掉，不是很熱嗎？”華鏡急忙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躲在被子裡，隻露出半張臉。“為什麼連睡覺的時候你也穿著外套，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江野撐起身體，好奇的問。“為什麼？”她不願意回答，可江野卻一直追著問個不停。華鏡乾脆背過身去，當做沒聽見。背後安靜了很長時間，華鏡害怕他會生氣，轉過頭偷偷地去看了一眼，江野披著被子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被子輕輕抖動著，不知道在做什麼。過了很長時間江野才轉過身，隻露出一張臉叫了幾聲華鏡。華鏡翻過身，睜著睡意朦朧的眼睛看著他，床頭燈被按亮了，江野從被子裡麵鑽出來，撐開雙臂：“鏘！”華鏡嚇得緊抓住了被子，看清楚了江野身上的東西之後，噗嗤笑了出來，“這是什麼啊？”江野抓了抓脖子，傻嗬嗬地笑著，露在工字背心外麵的手臂都用蠟筆塗成了花的，看上去像是劣質的紋身一樣。“你一直穿著長袖是因為覺得後背上的東西難看嗎？沒有關係的，不管你身上變異成了什麼模樣，還有比你更醜的我在呢，而且……”江野衝她笑著，一臉燦爛。燈光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層暖橘色，如太陽一般的顏色，溫暖且炙熱。江野說：“你飛在空中的時候，真的非常非常美。”華鏡愣了下，拽著胸前衣服的手微微鬆開了。“煩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有誰朝著他們的方向丟了枕頭，江野急忙按滅了台燈，兩人老老實實地躺下睡覺。華鏡側耳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均勻呼吸，心跳入擂鼓，卻是怎麼都睡不著了。第二日起床時，華鏡猶豫了很長時間終於丟下了外套，她伸手抓著胳膊怯怯的走在隊伍最末，生怕會有誰注意到她，以及她背後的怪異。江野轉過頭笑彎了眉眼，低聲道：“乾嘛非要用厚實衣服遮著呢？這不是很漂亮嘛。”華鏡抿著唇，勉強在臉上拉出了一個笑。像江野所說的，在這裡的每一個人身上的某一處都變異了，沒有人會注意到華鏡緊貼在背後的翅膀。興許是因為有江野護著，六號屋裡的孩子很少再來找她麻煩了，接下來的幾個月都隻是當兩個人是透明的，不會同他們說話，連眼神交流都不會有。華鏡倒覺得沒什麼，她隻要有江野就夠了，可是，江野時不時會盯著在一起玩耍的那些人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時間長了，華鏡便生出幾分愧疚來，要不是因為幫她說話，江野也不會被他們排斥，這麼孤單的生活華鏡過慣了，可是江野……正想著，有球從牆壁上彈起，猛地飛向屋頂，高高的牆壁上開了一扇透風的窗戶，那球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窗沿上。那些孩子試了很多次，沒人能爬上去，便吵了起來。“誰讓你用這麼大力氣的。”“我也是不小心的嘛！”“那現在該怎麼辦？等著風把球吹過來嗎？”“就隻有這一個球，要是掉了就沒的玩了。”“誰去把它拿下來啊！”“怎麼拿，我又不會飛！”江野盯著卡在窗沿上的球眼睛突然間亮了起來，猛地轉過頭看著華鏡。華鏡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江野就已經推了一把椅子道玩具櫃前，拉著她踩了上去，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華鏡，略興奮地問：“你可以拿到吧？”“可以是可以，但是……”華鏡轉過頭看了旁邊的人一眼，那些人平日裡沒少欺負她，她才不想要替他們拿什麼球，可是，既然是江野的請求，她便用力點了點頭：“可以。”“小心點哦。”江野往後退了幾步，朝著另一邊的孩子喊道：“喂，你們給她讓開點位置。”畢連他們不明白華鏡要做什麼，不過還是往後退了幾步，華鏡從玩具櫃上躍下，展開翅膀貼著地麵盤旋了圈，直衝上房頂，許是翅膀煽動的風吹了過去，卡在床沿上的球搖晃了兩下，朝著外麵墜了下去。“啊！”在底下孩子們的驚歎聲中，華鏡從窗戶縫中鑽了出去，朝下俯衝著，在一聲聲驚歎聲將不斷下落的球抱在懷裡然後從窗戶縫裡麵鑽了回來。華鏡怯生生地把球遞給了畢連，他擰著眉頭呆了會兒，惡狠狠地拍向了華鏡手腕，“惡心死了，你碰過的球，我才不要。”華鏡看著慢慢彈走的球，將被打紅了的手藏在了背後，對著江野裂開了一抹乾澀的笑。江野眉頭擰出了一個疙瘩，忽的，又舒展開，大步跑到了華鏡身旁，嘀咕了幾句。“你想出去嗎？”華鏡問。江野點點頭，華鏡猶豫了會兒才同意：“那好吧。”她又一次飛了起來，隻是這次是背著江野。在房間裡麵盤旋了兩圈兩個人一塊兒鑽過了窄窄的窗戶，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屋裡的孩子全部都擠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旁，扒在玻璃上仰著頭看著在頭頂處盤旋著的兩個人，眼中露出了幾分羨慕。“真好啊……”有誰小小地歎了一句。他們活動範圍有限，看護從來不會讓他們去外麵，每一日隻能夠在寢室，活動室，餐廳，能力測試室和實驗室幾個地方晃悠，被囚禁在了這棟透明的監獄裡麵。華鏡帶著江野避開了監控飛去了後山坡上，兩個人都沒有起逃跑的心思，外麵之所以沒有一個人看守，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長著翅膀，也無法逃離這棟監獄。“哇……”江野在土地上踩了兩腳，被抓到這所研究所裡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潮濕柔軟的土壤。就算這裡隻有一片荒蕪，也足以讓從未出過研究所的兩人驚歎不已。華鏡在土地上踩了一圈，才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低低地叫了一聲，跳到了一塊兒石頭上麵。“你怎麼了？”江野不解。“這裡是亂葬崗。”華鏡咬了下唇，“研究所裡麵的孩子死後，他們的骨灰全部都被灑在了這裡。”這裡不知聚集了多少怨魂，是研究所裡堆積了最多絕望的地方。江野轉過頭看了看，果真就在那片焦土中找到了還未燒儘的骨頭殘渣。華鏡眼睛紅了起來，努力把淚水逼回去，“這些人，全部都是被他害死的……”江野知道華鏡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在原地站了會兒，突然間從口袋裡麵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麼？”“種子。”江野笑道，將手中的種子全部灑在了地上，“研究室裡麵那些花草的種子。”“也許現在這裡是堆積著無數絕望的地界，可是來年這裡就會開遍野的花，生命在此消逝也在此重生，來年這個隕落了無數條人命滿是絕望的地方就會重新生出希望！”“生出希望？”華鏡仰頭看著他，眸子裡亮著一層水光。這個世界裡麵有太多太多的絕望，以至於她都忘記了太陽會如何升起，光芒如何照耀著這大地，原來希望所在的地方竟如此觸手可及。華鏡帶著他回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華鏡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著，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望向她的目光，沒有憎恨，沒有憤怒，溢出眸子的，全部都是羨慕。江野伏在她的耳邊，問道：“你累嗎？還能夠再來一次嗎？”“可以。”華鏡點頭，以為江野沒玩夠，準備再飛一次的時候，江野卻從她的背上跳了下去，轉過頭看著其他的孩子，“華鏡說還可以再來一次，誰想要出去？”屋裡是一片寂靜，隨即所有人都朝著華鏡湧了過去，“我想出去，帶我出去吧！”“帶我出去吧！”“我也想出去！”“我也……”江野遠遠地站著，隔著攢動的腦袋看著華鏡，笑彎了一雙眼睛，“都彆擠，華鏡說了，以後每一天休息時間都可以帶著一個人出去玩！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出去的！是嗎，華鏡？”華鏡在一雙雙滿載期待的眼神中慢慢點了點頭，歡呼聲起，透過玻璃門往外傳著，這總是死氣沉沉的地方，第一次有了一絲朝氣。華鏡看著圍在她身邊那些個不停詢問著的孩子呆了，透過人群往外看著，江野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外圍，臉上的笑容燦爛。華鏡突然間有幾分明白了過來，江野怕她會孤單，所以才會讓她去撿球，所以才會讓她帶著他們出去。江野在努力打破華鏡將自己封鎖起來的牢籠，努力打破這裡的孩子對華鏡的怨恨和芥蒂。華鏡是特殊的，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是特殊的，有人能夠一直在水裡潛行，有人能夠貼著牆壁爬行，有人能夠一口氣跳七八米，有人能在天空翱翔。被改造成了半獸人之後，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可是這裡唯一的一個普通人卻做到了他們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帶來了一絲光明和歡樂，將那囚禁他們的地方變成了一片樂土。他給予了華鏡希望，給予了這裡所有的孤兒希望。他帶來了自由……但是……十年後。“組長。”有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將華鏡從回憶裡拉出來。她抬眼看著屏幕上閃爍著的豔紅的警告標示，彈了彈手中的煙，“怎麼了？”“有半獸人離開了A區。”穆清低聲道。華鏡往後靠了靠，雙腿交疊著，聲音清冷：“發出警告了嗎？”“已經發出警告暫未得到回應，她的位置一直沒有發生變化，會不會……”“調出附近監控。”華鏡手指從眉心劃過，手朝後伸了伸，穆清立刻遞過去一個平板，上麵有著那個半獸人的全部信息。“任海？”華鏡掃了眼平板上的信息，再抬眼望向屏幕，公園監控正對著的是一處人工湖，她咧唇笑了出來，將平板又扔給了穆清，“她不是第一次逃離A區了吧？”“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立刻準備，去把她帶回來。”“是！”華鏡唇角泛開一絲冰冷，“以為逃離了A區就能夠得到自由嗎？我們這種人，永遠也不可能得到那種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