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正色開口:“官家,微臣想要辭官。”
若說與蘇軾說起要辭官時,他心裡有五六成把握,方才在與王安石擦肩而過時隻剩下三四成把握,那現在聽聞官家這幾句話後,就隻剩下一兩成把握。
官家是個明君。
從前每每在禦書房見他,總會詢問起變法相關,但今日卻對這事兒絕口不提,隻說起小皇子。
一來是對他的變法之策不再上心。
二來是不願再給他希望。
倒是官家一愣,隻以為因自己年紀大耳朵出了問題。
蘇轍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官家方才提起小皇子那顆歡欣雀躍的心頓時就沉入到穀底,皺眉道:“可是因變法一事?子由啊,若是朕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尚未到二十五歲,已位居三品,照著這般速度下去,隻怕三十歲左右就能官至宰相。”
“彆說整個大宋,就算從古至今也沒幾人有此殊榮。”
“你莫要意氣用事……”
“官家,您覺得微臣是意氣用事之人嗎?”蘇轍的麵容是一如既往,不急不緩道:“這件事微臣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微臣家人都表示讚同。”
在前些日子,他覺得官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畢竟汴京城郊那些百姓的說辭是最有力的證據。
但他到底低估了王安石。
王安石年紀比他大,閱曆比他豐富,這次卷土重來,更是知曉官家最想要的是什麼。
在王安石的描繪下,變法之後的大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這叫官家怎能不心動?
可說實在的,蘇轍並不怪官家。
若他並非穿越之人,聽到王安石所描繪的美好未來,一樣也是會心動的:“官家,您的話隻說對了一半,微臣之所以選擇辭官,與變法有關,卻不全然是因為變法一事。”
“事涉大宋數億百姓,您慎之又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微臣猜測,您心中是更屬意於王大人之策。”
“以微臣愚見,不出三年,您就會看到變法的弊端,微臣有個不情之請,若您執意選用王大人之策,先選一省一府試行,到底好與不好,總得了解透徹才是。”
官家嘴唇微動,卻沒說出話來。
因為蘇轍說的都是實話。
王安石將變法之策細化了又細化,大概十餘年的時間,整個大宋就會變樣。
但若按蘇轍的計劃,想要將朝廷改頭換麵,想要所有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大概需要三十年左右的時間。
方才,王安石拍著胸脯保證:“微臣敢以性命起誓,最多十二年的時間,若沒能達到微臣所說的盛景,微臣願以死謝罪。”
官家活了大幾十年,聽的最多的就是旁人誇他仁善。
老百姓覺得這是褒。
但官家卻覺這話是貶。
身為君王。
誰不希望朝臣與老百姓提起
自己誇自己英明神武?
官家看著蘇轍,道:“子由,你是心意已決嗎?”
蘇轍重重點了點頭:“對,官家,微臣心意已決。”
半個時辰之後。
蘇轍走出了禦書房。
離開時,他的頭上並未戴來時所戴的烏紗帽。
一開始,無人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不出半日的時間,蘇轍辭官的消息就已傳遍了。
王安石聽聞這消息時,正在喝湯,今日廚房為他燉的是清火去燥的老鴨湯。
近來因官家搖擺不定的態度與蘇軾的文章,他麵上雖仍是雲淡風輕,但嘴裡已潰爛的不成樣子。
聽說這消息的王安石被湯燙的是齜牙咧嘴,卻什麼都顧不上,揚聲道:“你說什麼?這消息可準確?”
待他聽說這消息千真萬確後,王安石卻沉默了許久:“他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王雱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他聽王安石在他跟前提蘇轍說的多了,他對蘇轍印象很好。
他覺得蘇轍辭官是好事兒。
他知道一直這樣下去,他的父親勢必不會放過蘇轍的。
王安石皺眉道:“人活在世上,皆有所求,求財求色或求權,但他對這些卻紛紛不在意。”
“我原以為他無欲無求,但先前城郊一帶變法時,我見他對老百姓的態度,我知道他是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安危。”
“這樣一個人,他怎會置那些老百姓於不顧?”
所有人都以為他聽說這消息會高興,誰知他卻憂心忡忡,甚至再無用飯的心思。
一開始,他也以為蘇轍與自己當初一樣,以退為進。
可後來轉而一想,他知道以為蘇轍的聰明才智定不會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