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是絞儘腦汁,思來想去最後隻覺得這等事是蘇洵的不是。

一碼歸一碼,王安石想要拉攏他是一回事,卻並沒有害過他。

想及此,蘇轍就命元寶準備厚禮,打算去王家一趟。

元寶也好,還是程氏,蘇洵等人也好,皆是憂心忡忡,覺得蘇轍這是羊入虎口。

蘇轍卻正色道:“……有道是挨打要站直嘍,不管王大人信不信我的話,我都要去這麼一趟。”

“他怎麼想無所謂,若是我不走這一趟,我心裡並不舒服。”

並不是全然擔心王安石會針對他,而是這並不是他為人處世的做派。

蘇洵等人聽到這話自不好再說什麼,隻叮囑他小心些。

等著蘇轍拎著禮物登門拜訪時,他原以為自己會受到冷遇,卻萬萬沒想到很快就見到了王安石。

王安石還是一如從前那副邋遢模樣,隻是多了幾分憔悴與困惑。

他一開口就是道:“你來做什麼?”

連寒暄都沒有,直奔主題,顯然知道那篇《辨奸論》背後的是蘇洵。

但他命女使該上茶的上茶,該上點心的上點心,並沒有因此怠慢蘇轍。

蘇轍笑著將禮物遞了過去,道:“今日下官是來賠禮道歉的。”

“想必以王大人的聰慧,也猜到了如今流傳汴京的《辯奸論》背後是下官的父親,下官的父親隻是一時情急所以才做此文章,卻是沒想到會給王大人帶來如此大的麻煩。”

“下官先前更是渾然不知情,所以今日登門給您賠不是。”

他見王安石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並沒有接話的意思,更是道:“下官更知道,這等事對王大人的影響非同小可,不是幾句道歉或些許禮物就能算了的,沒有奢望您能原諒下官和家父……”

王安石依舊沒有接話。

他眉頭緊蹙,似乎在思考什麼要緊事。

蘇轍等了片刻,見他仍是無話要說的意思,便站起身來:“下官就不打擾王大人,先行回去了。”

這話說完,他才轉身。

隻是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聲音:“等等!”

蘇轍轉過身來:“不知王大人可有什麼事?”

王安石撓了撓腦袋,皺眉道:“蘇大人,我有個問題不明白,想要與你請教一二。”

“請教不敢當。”蘇轍隻覺得眼前這人與自己從前那大學同學真是太像了,又重新轉身坐了回去:“有什麼問題,您直說就是。”

王安石道:“你真的覺得變法不可行嗎?”

還未等蘇轍來得及接話,他又道:“還是說大家都覺得變法不可行?若不然,為何那篇《辯奸論》流傳速度會如此之快?”

“我與你不一樣,從小到大我的家境雖不算貧寒,卻也算不上富裕,僅僅是能支持我念書而已。”

“一路走來,我不知見了多少寒門學子讀不起書,不知見了多少

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所以從小到大我就想著若有朝一日我入朝為官,定要替老百姓做些實事。”

說到這裡,他長長歎了口氣:“說起來,我入朝十餘年,自詡問心無愧。”

“我可以理解他們不讚同我變法,畢竟不管何朝何代,受苦的都是老百姓,那些身居高位者,永遠是衣食不愁的,他們不想變法也是人之常情。”

“隻是我不能理解,為何到了他們口中,我竟成了蠱惑官家的奸臣?”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蘇轍大概知道了。

這些日子王安石並非因《辨奸論》而稱病不肯外出,而是不明白眾人為何會把他想象成一個奸臣。

換成是他,他心裡也會不痛快的,那些變法後會自己利益會受到威脅的朱門世家這樣想也就罷了,可居然連汴京百姓也這樣想?是誰都會寒心的。

他想了想,就道:“說起這件事,下官要再次替家父替您賠不是,當日家父聽說您四處想要抓住下官錯處,要下官支持您變法時,是怒不可遏,一時情急之下做出此文章。”

“可以下官拙見,這篇文章之所以會流傳的這樣快,隻怕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至於那些百姓,這世上多的是人雲亦雲,三人成虎之人,有些話聽旁人說得多了,就會信以為真。”

說著,他看向王安石笑了笑,寬慰他道:“要不怎麼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可見周遭人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那些老百姓並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並不知道您的初心,您又何必因這件事悶悶不樂?”

王安石臉上的鬱悶之色這才淡了些:“你是說那些老百姓們都是蠢的?要我不要和他們一般計較?”

蘇轍:……

這話他可沒說過。

可王安石已在心底認同這話,如今更是頗為讚許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若那些百姓真是個聰明的,也不會落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下場,我與他們計較個什麼勁兒?”

說到這裡,他麵上更是隱隱浮現幾分笑容來:“照你這樣一說,你是支持我變法的?”

蘇轍搖了搖頭。

態度很是堅決。

王安石眼裡才亮起來的光,頓時又熄了下去:“那你與我說那麼多做什麼?”

蘇轍看到他,頓時有些想念如今已在回眉州路上的郭夫子。

說起來,王安石與郭夫子是差不多的人,隻是王安石心懷天下且行事太過急切:“有些話,下官先前並未與您說清楚,下官並不是覺得變法不好,隻是覺得您操之過急。”

“凡事該徐徐圖之,就像登山似的,得一步一個腳印,如今您尚在山腳了,難道就想要一飛衝天到山頂嗎?”

這等話,從前也不是沒人與王安石說過。

可惜,他聽不進去。

如今他也覺得蘇轍並不讚同他,隻揮揮手道:“好了,你回去吧,你也道歉了,那篇文章之事,我也不會與你們父子兩人計較的。”

他是個聰明人,隻覺得蘇轍之所以今日登門是擔心他報複。

他才沒那麼小氣。

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變法一事上。

等著蘇轍回去後,王安石將自己那篇《上仁宗皇帝言事書》拿出來看了又看,整整看了一日,在他覺得再無疏漏後,腦海中就萌生出一個想法來——反正如今許多人都認為他是整日隻想著變法的奸臣,不如他就當一回奸臣好了,就像蘇轍所說,想要從山腳直奔山頂並不容易,可若這件事有官家支持,豈不是容易許多?

王安石是恍然大悟,隻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方向根本就是錯的。

當即,他是什麼都顧不上。

甚至連衣裳都沒換一件,拿著厚厚一篇《上仁宗皇帝言事書》直奔皇宮。

一個時辰後。

官家就看完了《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官家是個好皇上,看完這篇《上仁宗皇帝言事書》可謂感觸良多。

一直跪著的王安石說什麼都不肯起身,直道:“……官家乃是明君,該知道我朝問題頗多,不說彆的,就說‘三冗’,此乃大大的弊端,不知道浪費朝廷多少銀子,還望官家三思!”

不得不說,他是個能說會道的,如今麵對著官家是侃侃而談。

說到心痛之處,更是屢次哽咽。

到了最後,官家更是要親自扶著他起來:“王大人一片赤忱之心,連朕都為之動容。”

“隻是此事非同小可,你這篇文章,朕會多看幾遍的,更會與諸位大臣商量一二。”

“多謝官家!”王安石眼裡又冒出亮光來。

官家並非誆王安石的。

在他離開之後,官家可謂夜不能寐,將這篇文章看了又看,更是召集歐陽修,司馬光,範鎮等一眾大臣前來,可惜,並無一人讚同王安石變法。

範鎮更是直言不諱道:“……以微臣之見,這王安石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奸臣,想要將我朝攪亂,他好從中獲利!”

歐陽修也委婉表示變法並不可行。

不說旁的,就說裁撤“冗官”一事,許多學子勤學苦讀多年就是為了入朝為官這一日,若朝廷突然裁撤“冗官”,那要那些閒散待命的官員怎麼辦?要那些心懷壯誌的學子怎麼辦?

到了最後,歐陽修更是懇切道:“還請官家三思,王大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於我朝而言,卻並不可行。”

“若突然有此動作,難免會造成動亂。”

往小了說,會人心動蕩不安。

往大了說,興許還會有人揭竿而起。

一向與歐陽修不打對付的司馬光也是難得與歐陽修站在一起。

當然,朝中也有些許王安石的支持者。

一時間,每天早朝時,大殿上簡直比菜市場還要熱鬨,你來我往,慷慨激昂。

就連蘇轍每日最期待的事就是每日他的上峰下朝後與他們說起早朝時發生的事。

比如,有大臣指著王

安石罵他有不臣之心(),被王安石回罵了過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直說他是舍不得他那冗官的兒子回家啃老。

比如,有大臣說這件事不得操之過急,王安石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我朝滅亡那一天再改革嗎?

又比如,有王安石從前的同窗在早朝前勸他莫要與群臣為敵,卻被王安石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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