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前,見雲嘉拉莊在的手,說這是她男朋友,黎輝先跟在場眾人一樣吃驚不已,但反應過來,又聽雲嘉對著常國棟說了一番綿裡藏針的話,半猜半疑,心想許是這嬌貴的外甥女任性慣了,一時做戲。
黎輝明麵上半點破綻沒漏,撿著雲嘉說的話圓。
之後雲嘉莊在的互動自然又親近,在場無人質疑,漸漸奉承起兩人般配,而黎輝同人幾輪推杯換盞,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立不住腳——假戲真做也沒有這麼真的。
何況席間幾次與莊在對上目光,後者眼裡都有種容後再議的閃躲。
一頓飯,黎輝麵上風風光光,心裡七上八下。
等宴席一散,主送賓去,就剩下三人。
黎輝看著郎才女貌站在一處的兩人,畫麵倒是登對養眼,但這太陽穴就跟猛紮進一根刺似的突突得他整個腦袋發脹,一肚子話和入腹的酒水打架,亂成不知滋味的一團。
雲嘉也心虛,抬起手,往自己眼梢一擋,低呼道:“哎呀——頭疼。”
這是此時不宜交談的信號。
黎輝自然能懂,他今晚酒也沒少喝,腦子也亂了,許多事還有待梳理,此時就是真叫他問,他也說不出話,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餘光見走廊上的黎陽正大搖大擺走來,黎陽是奉母命來接應酬後的黎輝回家的。
黎輝此時有種慶幸,還好他事先想得清楚,沒有把黎陽帶來。不然就黎陽那副時靈時不靈的腦子,講話不懂門道,臉上還藏不住事,這頓飯未必能順利吃下去,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糟糕情況。
事已至此,黎輝怕黎陽走近看見了要大驚小怪,他老了,一個晚上經不住許多刺激,便直接去迎黎陽,臨走前,隻拿手在兩人中間用力地點了點。
雲嘉還扭身靠在男朋友肩上裝頭疼,便隻有莊在一個迎上黎輝的目光。
他點頭,平聲說:“明白。”
黎輝便走了。
迎上黎陽,父子倆一道出門去。
黎陽疑著眉,還一步三回頭地不放心,問他爹:“這就走了?我看嘉嘉是不是喝多了,誰啊今天?敢灌嘉嘉多喝酒,常國棟這個老癟三是不是飄了?這麼囂張?”
黎輝道:“沒人敢灌她,是她自己高興自己要喝的。”
“啊?”
黎陽一愣。
雲嘉願意喝酒,說明席間氛圍,起碼明麵上的氛圍肯定是不錯的,黎陽忽的露出笑,想通了剛剛進鳴鳳軒的門發生的一件怪事。
今天這宴他一早知道,但黎輝沒喊他一塊,就是喊了,黎陽也不想去。
從他剛上大學那會兒,黎輝春秋正盛,又是生意做得最紅火的時候,各種應酬不斷,黎輝有心帶著兒子見世麵、學本事,但是幾次之後,黎輝就徹底認清了親兒子不是那塊料。黎陽跟那些狐朋狗友在一塊瞎混混還行,一群二世祖報團玩樂,大把花錢,都一事無成,都及時行樂,半點門道沒有,就跟個大型幼兒園似的。
生意場上的事,黎陽那時候是一竅不通。
現在年紀到了,心收了,多少好一點了,但還是沒辦法跟那些老狐狸打交道。
黎陽今晚在家吃的飯,領了司機的活兒,來接親爹,剛進鳴鳳軒,就碰見正離場的常國棟。
之前這老癟三黎陽也碰見過幾次,對方鼻孔朝天,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裡過。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冷不丁的,常國棟居然主動跟他打招呼,陰不陰陽不陽地笑著說:“黎少,容光煥發啊。”黎陽被嚇到跟隻差點貼牆的大貓一樣,眼睛都豎了起來。
但對方又沒再說彆的了,大步而去,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匪夷所思。
黎陽當是老癟三陰陽怪氣,路過鏡子,還很疑心地低下頭,仔細照了照自己,今天也沒穿什麼奇裝異服啊,煥發個雞毛啊?這老癟三不會在陰陽怪氣他吧。
“媽的,你全家容光煥發,神經病!”
罵完黎陽才舒服一點。
得知這頓飯吃得不錯,雲嘉都肯喝不少酒,黎陽又從常國棟非常規的行為裡,理解出一層新意思,大概是老癟三今天知道了雲嘉多看重她的舅舅,所以連帶著他這個表哥也跟著沾光了。
以前招呼都不打的,現在也要假客氣一番。
黎陽心想,要不他怎麼就這麼煩這些人呢,裝腔作勢又假模假樣的。
快走出包廂前的視野,黎陽又回了一次頭,這一看不得了,隻見這兒的服務生送來墊子和男人的外套,莊在扶著雲嘉,讓她踩凳子坐到半露天的石台上,她身後是幾株剛開花的紅梅花,但雲嘉坐上去後,倒不是賞花,而是軟綿綿地靠到了莊在肩上。
總不會是雲嘉主動靠的,也不可能是莊在,那麼理由隻有一個——不勝酒力了。
“這在乾什麼啊?”黎陽乾脆不走了,“爸,嘉嘉喝多了,我們不把她接回去照顧嗎?”
“走!不用你管!”黎輝聲音冷硬。
“不是?不管?不是讓莊在照顧她吧?”黎陽聲音更大了,“那怎麼行?莊在是男的,好多事都不方便的,喊上他們兩個一塊回家吧,家裡還有媽和田姨。”
黎陽扯開嗓子正要喊莊在。
身邊黎輝的聲音低悶發愁,仿佛直接往黎陽大開的嗓子眼裡塞進一個實心饅頭,堵得結結實實。
“現在不行也行了。”
說完,黎輝闊步朝前,急於離開這裡先冷靜一下。
黎陽沒聽懂意思,卻聽出了不妙,追上來問:“什麼也行了?什麼意思啊?”
黎陽的車就停在門邊。
一口氣走到門口,黎輝沒回答問題,倒是先吩咐了一件事。
“把家裡的司機喊過來,莊在今天也喝了酒,沒辦法開車,讓司機開車送他們兩個回去。”
黎陽這時揪詞倒敏感,一下將聲音拔高:“他們兩個?回哪兒?回我們家嗎?回我們家怎麼不現在一起回?”
黎輝一臉恨鐵不成鋼:“你腦子轉的慢,
話倒是沒見少一句,讓你打電話就打電話!不該你問的彆問!”
不知道是酒精上頭還是真頭疼,說完黎輝握著拳頭,指關節直往太陽穴叩。
等黎陽打完家中司機的電話,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更加來氣了,站在風口都不急著上車,先疾言厲色地質問道:“你不是說,莊在的事你都清楚嗎?”
提起這個,黎陽立時自信滿滿,車鑰匙在手上晃蕩,大言不慚道:“我清楚啊,我當然清楚了,莊在身上就沒有我不清楚的事兒,我連他親媽改嫁到哪裡了,嫁給誰了,都打聽的明明白白,還有他老家那幾個沒來往的親戚,他爸去世之後,誰占他家屋,誰占他家地,我一清二楚,你問,你隨便問,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黎輝被氣得血壓直升,大罵道:“你清楚個屁!你這輩子就跟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打轉!我能指望你成什麼才啊!回家!”
坐進車裡的黎輝,猛帶上車門。
黎陽被扇了一鼻子冷風。
“這事兒不是你跟媽讓我去查的嗎?我不知道你罵我,我現在知道了,還罵?有沒有理啊?”黎陽也莫名其妙,心生不平,坐進駕駛座,係著安全帶,陰陽怪氣起來,“再說了,你指望我成什麼才?啊?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有莊在你也知足了嗎?你都知足了,你罵我乾什麼?”
父子兩個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一個小嘴叭叭,一個憂心忡忡。
黎輝合上眼,眼前還是雲嘉莊在站在一處的樣子,良久後,長歎一聲:“福禍相依啊。”
黎陽聽不懂,他有時候覺得他爸沒什麼文化,整這詞那詞的,故作高深,也挺裝。
他也懶得再接話,免得又被罵。
還是安靜點好。
車子開到路口,長時間的紅燈,阻塞了許多車子,車尾紅燈閃爍著朝前連成一條追溯的燈線。
黎輝忽然出聲喊他一聲,有幾分追憶的語重心長。
“你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莊在這個孩子值得培養嗎?”
“我哪兒知道。”黎陽沒心沒肺,又怨言頗多,“他又不是我們家的私生子,你愛培養就培養,我現在沒意見了,隻要你彆老拿莊在跟我比就行了,我跟他,能比嗎?要是有人天天拿你跟姑父比,你受得了?大家起點都不一樣的,他讀書就聰明啊,莊在那個腦子也不知道怎麼長的。”
“要不怎麼說你笨!”
再度被罵的黎陽緊抿住唇,心想自己就多餘說話。
黎輝卻並不是罵完一句就停了,還要跟黎陽說他被罵的原因。
“你沒讀過書?讀書聰明有個屁用?你就隻能看到人家聰明,你姑父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難道也隻是因為聰明?賺錢你以為是跟錢打交道啊?是跟人啊!蠢貨,你張口閉口喊人家老癟三,這麼多年,你姑父對常國棟明麵上還不是客氣得很?你當跟人撕破臉皮就是本事?有掀翻桌子的底氣卻不掀翻,還能穩住局麵,讓一大夥人和和氣氣坐一個桌上,先讓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再讓該吃肉的
吃肉,該喝湯的喝湯,那才叫本事。”()
“你跟莊在,何止差了‘聰明’這兩個字。你真是隨了你媽了,心腸不壞,腦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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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黎輝說起莊在大二時的某一件事。
陳文青平時喜好打麻將,但幾乎是純娛樂,頂多和幾個關係親近的太太湊在一塊聊聊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
以前黎輝有時招待客戶來家裡娛樂消遣,陳文青做不來這種事,都是黎輝自己陪著玩牌。
有些信息差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送多少禮都不一定管用,但在牌桌上,人一旦輕鬆了高興了,甚至接個電話,都有可能隨隨便便就講了出來。
有一次莊在放假回來,黎輝有一個不方便在牌桌上接的電話,便招莊在替自己打兩把。
接完電話回來,他就站在莊在身後看著。
一個人打半輩子的牌都不一定能胡一把十三幺,由七種字牌和其他數字為“九”或“一”的牌組成十三隻牌,光是摸來這些牌就需要極大的運氣,自摸胡牌更是機會渺茫。
莊在抓到胡牌的東風,黎輝都在他身後跟著提起一口氣,不可思議地咧了一下嘴角,覺得他有點本事。
但莊在猶豫了兩秒,又打出去了。
對麵的客戶碰東風。
幾轉之後,對麵的客戶喜氣洋洋推倒牌,開對對胡,旁側的人哈哈笑著說:“老黎,你家這個小朋友不太會打牌啊,點了兩局的炮。”
莊在起身,黎輝拍了拍他的肩,也笑著說:“我們家阿在還讀書呢,都喊你們叔叔伯伯的,也不知道讓著點兒小孩子,”他指著說話的這個人,特意告訴莊在,“何叔叔,你們院不是有個校企合作的項目,你何叔叔公司弄的,有空去你何叔叔公司跟前輩們多學學。”
對方立馬問莊在有沒有參加學校的實習。
黎輝說他還小,才大二。
等客人走了,黎輝才把莊在喊去書房,問他今天那把牌怎麼沒胡。
莊在幾乎沒有思考,或者說在牌桌上猶豫那兩秒,他已經思考過了。
他對黎輝說:“那不是我贏的時候。”
他胡了這樣大的牌,頂多會讓他自己心裡有一點短暫的喜悅,但今天黎輝大費周章,聘名廚來家掌勺,烹空運來的食材,又請老友過來作陪,不是為了他這一點高興的,客人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莊繼生在世時,對侍弄果樹很有興趣,也曾教過莊在輕重緩急的道理,葉子如果長在旁枝末節上,一味生長不是好事,過分了,甚至會被直接修剪掉。
所以人生也忌諱高歌猛進,有時除了韜光養晦彆無他法,隻有先認清自己,才能做到不無知地去應對他人。
黎輝當時心口猶如被重錘一擂,那是一種被他口中的小朋友上了一課的異樣感覺,這種摒棄自命不凡的覺悟,何止是黎陽,就連他也未必能做到。
人是沒有辦法拒絕贏的。
更難以勸服自己先輸,以後慢慢等更大的機會,再去爭取贏的機會。
() 也是自這件事之後,黎輝才意識到莊在值得培養,他家這個小朋友絕非池中物。
黎陽駕駛著車子一路往前行駛。
黎輝半醉不醉,心裡也想了許多事,他看了看旁邊的黎陽,想到這些年如此用心培養的莊在,他花在莊在身上的心思絕不少於他的親兒子,莊在也爭氣,從來沒有辜負過自己的期望。
可接著,黎輝又想到自己的妹妹。
自十年前把莊在接回家,黎嫣就已經多次表示過對莊在的態度,也再三叮囑黎輝。莊在一直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一點就通,這麼尷尬的問題,這麼些年,都沒有點破過,莊在一直心知肚明,也聰明,懂避嫌,絕不會給自己自找難堪。
就比如,雲嘉十八歲生日,黎家舉家去清港慶賀,莊在是自己主動說有事不去了。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
怎麼會突然就和雲嘉就在一起了?
想想九月份雲家的家宴,何止是黎嫣不喜歡莊在,即使雲鬆霖口頭那樣讚賞莊在,為女兒打算將來時,也從沒有考慮過莊在。
雲泥之彆的痛苦非體會不能細訴。
他的妹妹始終被出身所困,幾十年的雲夫人也沒真正當如意過。
黎輝隻覺得一時間頭痛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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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嘉酒熱漸起,說想坐著吹吹風,莊在便叫服務生拿個墊子來,等她坐穩了,才將外套披在她肩頭,用手摸摸她的臉,溫度高得異常。
莊在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雲嘉眼瞳迷蒙,搖搖頭。
剛剛送客時,她還挽著莊在的手臂,身姿窈窕地站在他旁邊,等人一走,好似背後的骨頭也被抽走一樣。
人犯懶,身子泛軟,隻想怎麼舒服怎麼來。發現靠著莊在很舒服,便一刻也不想跟他分開,靠著肩膀還不夠,還要握著他的手,將臉貼在他的手背上,來讓自己的臉頰降溫。
“我好幾年沒喝過白酒了,我不知道後勁這麼大。”
話落,她心裡硬是清醒了一分,心想莊在肯定要說她了,剛剛在席上,管那些人真心假意,聽他們絞儘腦汁誇自己和莊在如何般配,雲嘉還是很高興的。
人高興了,喝點不那麼好喝的酒也很情願。
莊在在旁邊給她夾菜時,用很低的聲音勸:“少喝一點,這是白酒,不要喝太多。”
雲嘉任性,亦悄悄用小聲回:“不聽。”
“剩下的我幫你喝。”
“不要。”
莊在苦口婆心地勸:“就這麼多可以了,你待會兒會不舒服。”
雲嘉眉眼燦燦:“不要你管。”
現在後勁上來了,真的開始不舒服了,雲嘉自然心虛,害怕自己免不了被教育一番。
但是莊在並沒有舊事重提,服務生端來解酒的清茶,莊在接過,試了試水溫,遞給她,隻是問她:“現在要不要我管?”
雲嘉接過杯子,捧在手心,點了點頭。
喝了一口茶,苦得皺住一張臉,本來酒後就不太舒服,再喝帶苦味的東西,一點點苦也十倍放大,更是折磨味蕾。()
莊在遞出杯子,叫人換一杯熱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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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嘉問她:“剛剛你跟我舅舅說‘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舅舅讓我照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