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千秋垂下眼簾,複又抬眼。

她安靜望向她的雇主,眼神帶著哀傷。

“隻要你的能量數值繼續上漲,突破一百的限製,你的肉.體就會承受不住,立刻崩潰。”

“就像你見過的那些,在基因實驗裡失敗的實驗體,兩種基因相互衝突,肉.體溶解,器官衰竭,在痛徹心扉的折磨中死去。”

沈曦照起身,從高高的台上緩步走下。守衛們無聲讓開通道,露易絲跟了兩步,隻感覺腳步沉重地抬不起來。

她再也忍不住,在她身後低聲問:“小主人,是這樣嗎?”

金毛狗眼神惶惑,語氣微微發顫,簡直像一條乖巧可愛,卻莫名其妙,突然要麵臨被主人無情拋棄命運的流浪狗。

係統遲疑道:【任務應該不會給出必死的局麵。】

如果真這樣的話,那這次任務,對任務者來說難度太高了,幾l乎不可能完成。

想要長生,就必須等人魚徹底進入成熟期。可人魚一旦進入成熟期,以人類的武力,根本不足以控製她。

在如此兩難的局麵中,任務者還要走大量屬於自己這個身份的劇情線,一招棋錯,或許就會發生連鎖反應,致使滿盤皆輸。

簡直是地獄級的任務難度。

任務者沒說話,隻腳步微頓,側首,安撫般看了眼露易絲。

她繼續向下,來到淩千秋麵前。

“你太心急了。”

守衛在沈曦照的示意下放開淩千秋,她還蜷縮在地上,勉強翻了個身,呈大字型躺著,仰頭看她的雇主。

“我們一直在研究燈塔水母,除開幻想種這樣的神奇生物,燈塔水母所謂的長生,更貼近現實,也更符合人類理解的科學。”

“那頭燈塔水母變異種,早在元帥抵達戰場那天,生物樣本已經送回我的實驗室裡。”

淩千秋失神喃喃,她望著頭頂燈光,刺眼的白光看得久了,在視網膜內烙印下類似燈泡般的幾l字形圖案。

小小的光斑在她眼中晃啊晃,她似乎也被盛在其中,渾身上下跟著晃動。

艦船在海的波濤中輕微搖晃,她像一條隨波逐流的破爛小船,在暴風雨的侵襲下左支右絀,苟延殘喘。

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轉,眼前晃動的景象突然換成雇主的臉。

她在她麵前蹲下,淩千秋定定看了她片刻,慢慢舒展身體。

仿佛迷失的小船,終於在茫茫大海內發現燈塔,她輕緩挪動,慢吞吞挪到她腿邊。

勉強撐起酸痛的身體,再度翻身,抱住她的腿,慢慢將自己的臉埋進她膝蓋裡。

“我們已經從變異燈塔水母身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如果沒有人魚血的話,或許就可以......”

她小聲重複:“你太心急了。”

係統:【燈塔水母具有細胞再生和反轉生長的能力,在性.成熟後,能夠重新回到水螅型狀態,並可以無限重複

這一過程。理論上來講,它們確實能夠長生不死。】

【變異種的生命力和細胞活力,遠比普通燈塔水母強大。如果人類可以利用它的基因,或許總有一天,基因病真的可以治愈。】

淩千秋沉寂片刻,又慢慢蜷縮起身體,揪住她的衣角,聲音疲倦,還帶著一點委屈。

“明明您手下有世界上最好的研究員,卻不願信任我,不肯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嗎?將人魚交給她研究。就算人魚沒辦法給她長生,她們還有燈塔水母這些備用項目。

她們總會有辦法幫她延長壽命。

可誰知道,雇主還沒等到她的實驗結果,便忍耐不住,先一步吃下人魚血。

這下好啦,退路被斬斷了。

周圍一片靜默。

露易絲等人說不出話來。

沈曦照也沒說話,她無法解釋任務的存在、自己到來的使命,隻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過了片刻,淩千秋深深吸氣,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膝蓋,啞聲開口。

“研究所內各種保密的項目資料,父親找我要過,我沒給他們,什麼都沒給。”

她的臉依然埋進她膝蓋裡,濡濕的水痕滲進衣料,濕潤觸感逐漸擴散開來。

淚水混著雇主身體的溫度,灼得淩千秋臉頰發痛。

時光倏忽扭轉,她仿佛重回年少時代,父親盛怒的一巴掌,打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半邊臉像現在一樣火辣辣痛。

高大的父親成了暴怒的惡魔,那團黑色的身影不斷升高、膨脹,不詳的煙霧張開血盆大口,飛濺的唾沫張開扭曲的雙臂,扯得她骨頭生疼,似乎要將她帶皮帶骨吞進嘴裡。

他罵她不務正業,偏好旁門左道,丟儘皇室臉麵。

濃烈血腥味壓得淩千秋快要窒息,眼睜睜看著粗壯的惡魔暴君席卷她的實驗室,宛如狂風過境,一切皆成齏粉。

她迫切需要做出什麼,證明給他看。

還有什麼,是能比研究幻想種,更能名垂青史的榮譽?

一方麵,是她本身對研究幻想種這種未知生物的熱情和癡迷。另一方麵,她也極力需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肯定自己。

讓那個心智永遠停留在孩童、自卑又自負的小女孩,徹底摧毀心底強大的惡魔。

可她到底還是失敗了。

沈曦照半跪在地上,研究員喘著氣,幾l乎帶著眷戀依賴,將腦袋輕輕搭在她的腿上。

“人魚和燈塔水母的研究資料,我已經讓人整理好了。如果以後,沈家會對外發表的話,可以署我的名嗎?”

沈曦照說:“好。”

淩千秋的動作太熟悉了。

沈曦照大腦隱隱作痛,她垂著眼,眼前淩千秋的臉逐漸褪色、扭曲,倏忽轉換成另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是原劇情裡,露易絲死時的場景。

周圍搶奪人魚的傭兵們如潮水般湧來,露易絲帶著淩千秋,與

她兵分兩路(),去搶回人魚的同時㈦[()]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替她引開追兵。

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見麵時,淩千秋被人打昏過去,人魚蜷縮在一旁,露易絲渾身都是彈孔造成的血洞,可她那時還留著一口氣。

不知是幸運,抑或不幸,即使受到這等重傷,露易絲那經過基因改造的身體,生命力遠比常人頑強。

她的雙腿已經斷了,她用雙手撐住身體,拖著一路血痕,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艱難尋找她的身影,確保她的安全。

當她聽到腳步聲,艱難抬眼,四目相對,沈曦照看清她此刻的模樣,渾身僵住,大腦仿佛被一記重錘擊中,腦海裡一片空白。

這一刻,她真切地回到了那段記憶內,代替原主,身臨其境地站進這場片段裡。

她垂在身側的手攥緊,青筋根根綻起,幾l步來到露易絲麵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的腦袋得以靠在自己大腿上。

她的身體在發抖。

露易絲下巴搭在上麵,身體還趴在冰冷的地麵上,沒人敢動她的身體,生怕稍微一動,那仿佛隻剩一層皮連著的腦袋,就掉了下去。

這道致命的傷劃開她整個脖頸,殘忍切斷喉管,幾l乎把她整個腦袋割掉。讓她雖活著,也沒辦法說出,誰才是那個內線。

四周在奔走、在怒吼。

熱熱鬨鬨、吵吵嚷嚷。無數道聲音彙聚成海,聲嘶力竭地呼喊醫生。

克爾茲人們滿臉是淚,嗓子喊破了音,聲帶摩挲出血,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悲慟,宛如瀕死的野獸泣血悲鳴。

誰都知道,他們的將軍活不了了。

露易絲滿頭金發顏色黯淡下去,她勉強抬手,卻沒有力氣,她的手指動了動,沈曦照便覺察她的意思,用力握住她的手。

她頭一次如此細致打量她的容顏,突然發現這條聽話懂事的金毛犬,常年藏在戰盔下的,是一副相當好的皮相。

金發碧眼,明豔動人,眼型微微上挑,魅惑的狐狸眼看人時,仿佛先帶著三分笑,波光流轉間,幾l乎能將人的心直接勾了去。

她適合出現在觥籌交錯的貴族聚會上,絲質手套慵懶端著高腳杯,長裙搖曳墜地,輕描淡寫地一眼,足以令全場為她瘋狂歡呼,醜態百出,隻為換來她漫不經心地垂憐的一瞥。

而不該是現在這樣。

沈曦照無意識伸手,按住她血紅的脖頸。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著人的嗅覺,傷口深可見骨,血液從其中滲出,染紅了周圍的肌膚。

白森森的頸骨與鮮紅的血液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不寒而栗。

血液滴落,形成一串串血珠,宛若一串誘人的紅珍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鮮血閃爍著妖豔的紅光。

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的色彩,透出一股生命極致燃燒後的毀滅的美感。

這幅畫的色彩是活的。

沈曦照被紅色顏料刺得眼睛泛疼。

畫麵動了起來,畫家手裡的紅色顏料

() ,仿佛在蘸取露易絲的生命力。

她的臉色接近慘白,皮膚白到幾l乎透明,渾身顏色,都爭前恐後聚集到脖頸的傷口處,凝聚成灼熱耀眼的紅。

比她那頭燦爛金發更熾烈的紅。

她的腦袋無力倒在她腿上,血順著沈曦照的指縫透出去,沿著她掌側垂落。

像開閘的洪水,浸透她的衣料,在沈曦照腿下彙聚出一片小小的血色湖泊。

露易絲半闔著眼,似乎已經困到極致。

沈曦照的腦袋愈發疼了。

淩千秋和露易絲的臉在她麵前交替閃現,腦袋深處仿佛有無數把鑿子用力挖鑿,帶出大片大片錐心的疼。

蒼白透明的金發美人微微咬唇,努力保持清醒,似乎怕這慘烈的一幕嚇到她的小主人。

她想勸她彆看,把她丟掉,聲音卻從喉嚨的大口子裡漏了出去。

她隻好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勉強忍著痛,對她露出清淺笑意。

“彆怕。”

沈曦照甚至能從她帶著歉疚、難過的眼眸中,讀出她的想法。

她能想象出露易絲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必然小心翼翼,帶著哄不知事的孩子般的柔和,好像明明也上過戰場的她,是一座易碎的瓷娃娃,必須要憐惜地放在掌心仔細嗬護。

她輕輕握著她的手。

她躺進自己夢寐以求的溫暖懷抱裡。

她在沈曦照懷中,安然咽下最後一口氣。

下一秒,是淩千秋的聲音,

“人魚經曆三次蛻變後,徹底進入自己的成熟期,會凝結出自己真正的心臟,也被稱為海之心。”

“你拿到它,就能獲得她的力量,繼承她的壽命,真正達成長生的目標。”

係統低落喃喃:【海之心介紹裡那句‘舉步踏進海之心’內,原來是這個海之心嗎。】

沈曦照:【或許吧。】

這些資料,可能是一代代口頭相傳的傳說,淩千秋在研究所裡待久了,為了信息安全,已經習慣用紙筆記錄重要資料。

係統這個需要通過網絡作為媒介,收集信息的AI,自然無法獲得這些重要信息。

它不是第一次發覺自己的無用,卻是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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