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照不該笑的。
她本來也沒想笑,但出神盯著鏈子看了半晌。
宋清發抖的指.尖瞧起來可憐極了。
choker被她勾在手中,漫不經心搖晃。
“你到底還背著我,做了多少壞事?”
宋清的視線追逐這抹流光,黯淡的眼神仿佛被流星墜落的尾焰點燃。
漆黑瞳孔倒映出跳躍的金芒,一瞬璀璨起來。
她望著她,小心翼翼屏緊呼吸,聲音輕得像是怕把自己從夢中驚醒。
“所有的都在這裡了,姐姐全都知道。”
她坐立不安,胸腔憋得發悶,在鈍鈍的脹疼中,慢慢朝她伸出手來。
像可憐的獵物不明所以,向獵人試探性表達友好。
瓷白手指襯著鏈子,冰冷無機質的顏色看似冷硬無情,卻因那抹微弱的潮.紅,翻湧出莫名的澀.情。
沈曦照低頭看她的手。
宋清在看她的臉。
姐姐表情柔和,瞧不出是在生氣抑或心疼,更看不出對那些事情有什麼想法。
宛如一團縹緲的霧氣,形狀變幻不定,無論如何被人用思想揣摩,皆不是她真正的心思。
姐姐的心思太難猜了。
姐姐的情緒也太難猜了。
宋清抿唇,漫無邊際想,她真的好想好想,化為無形的力量,鑽進姐姐大腦。
拿出她這輩子全部的認真,將姐姐的思想翻來覆去扒拉,一條條認真分析,試圖總結歸納出規律。
“是嗎?但我總覺得,不止這些。”
鐵鏈纏住她的手腕。
金屬的冰涼質感,凍得宋清身體輕顫,原本已經適應的冷意卷土重來,她乖順配合姐姐動作,翻轉手腕。
涼是透徹心扉的涼,就更顯出姐姐手指的溫熱。指節固定好鎖鏈的形狀,在宋清手腕和鏈子間靈活穿梭。
銀白的鏈子縛緊她的小臂,宋清柔順舉著,眼睫微微顫動,眼神茫然。
不止這些。
四個字敲打她的心扉,她費儘心思回想,她已經被徹底扒光,赤.裸裸站在姐姐麵前,一樁樁一件件,似乎沒有姐姐不知道的壞事。
“姐姐,真的沒有彆的了。”
宋清焦急抬眼,手臂因情緒激動稍微抬起,鏈子碰出哐當脆響,又趕忙停住。
姐姐壓住她的手,輕輕看她一眼。宋清辨彆不出這一眼的情緒,也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隻好看著姐姐做完這些,將她的左手拉過去,用柔軟的choker銬住。
相比手腕纖細的寬度,項圈很大,被鏈子纏著,輕輕鎖住。
不過是象征性的禁錮,稍微一使勁,手腕就能翻出來了。
沈曦照揉揉她的腦袋,低聲說了句:“乖。”
宋清惶恐的心跳,就在這一句話中恢複平靜。
雪又開始下了。
雪粒在風中
旋轉,被風融進掌心,又起伏不定四散飄搖。蕩過城市盤踞的鋼鐵巨獸,繼而飛入千家萬戶。
司機開車過來,沒有離得太近,衝兩人喊道:“夫人讓我來送你們回去。”
回去。
什麼時候,在所有人眼中,宋清的家,也可能稱得上一句回去了嗎?
雪粒染白了宋清的頭發,她舉著被纏縛的手,鏈子另一端在沈曦照手中握住。
她並不反抗,乖巧柔順,仿佛不知道傷害為何物的小動物。
用自己柔軟的身體包容一切,將所有溫暖和傷害,悄悄包裹進自己小小的身體內。
沈曦照捧住她的雙臉,手被鐵鏈凍得溫度降低了些。
那股溫熱是宋清熟悉的溫度,不像太陽一般張揚熾熱,卻溫柔至極,暖得她想哭。
“走吧宋清,我帶你回家。”
這句話如此動聽可愛,這是宋清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情話。
她啞聲說:“好。”
吻落在她眉心,暖熱了她的眉眼。
姐姐不擅長安慰,除了蒼白言語外,似乎也隻能以這種形式,向她表達安慰。
但其實不必的,隻要她在就好了。
隻要她在身邊,小狗永遠都會開心。
手腕上的束縛並不嚴密,宋清稍一用力就能從中掙開。鏈子還有一截,宋清將皮革手柄遞到她的手心。
緊跟著,她握住姐姐的手,將手柄一並握緊。
冷白的手,若泠泠冷玉,凍得微微泛紅,黑色的皮質手柄纏繞在粉白的薄玉上。
宋清盯著這一幕,有些晃神,隔了兩秒,才輕輕問。
“姐姐這麼好,我該怎樣才能留住姐姐呢?”
聲音輕飄飄的,很快湮滅在風裡。
沈曦照微微抿唇,無聲攏緊她的大衣。
宋清也不再問話,握住她的手,將鏈子一同放進口袋。
中途,沈曦照讓司機停住。
她下車買了一支玫瑰。
宋清亦步亦趨,小狗一樣跟在她腳邊:“少了一支。”
帶著鏈子的手牽著她,沈曦照換了隻手,與她共同握住這支玫瑰。
“那是春城送我們的,現在這支,是我送你的。”
她可以盤下整個花店,她也不缺更多花。
花本身沒有什麼特彆的地方,一朵花與無數朵花長相一模一樣,放在花群中,分辨不出不同。
隻有送花人的心意,才讓一朵普普通通的花的意義得到升華,從無數同類中區分出來,具有了天底下獨一份的特殊。
宋清垂首看花。
花瓣嬌豔欲滴,花蕊沾著水珠。仿佛剛從春天的美夢中醒來,帶著一絲嬰兒般的稚嫩純澈。
兩朵換一朵,看起來是虧了,可從蘊含在花瓣其後、表達其特殊性的意味來看,這份交換太值當了。
“很漂亮,我很喜歡。”
花很好看,她很開心。
姐姐願意費心安撫她,她很開心。
姐姐沒忘掉對她的承諾,她很開心。
可當回到熟悉的家裡,看著這個已經變幻模樣的家,不知為何,宋清卻總覺得有股深重的窒息感從心底漫出來。
“我應該開心的。”
她望著手中的玫瑰,銀白的鏈子輕微晃動,與鮮豔的紅交相輝映。
“姐姐這麼好,對我也這麼好,我擔心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我應該高興的。”
她茫然站在客廳內,不知所措打量著溫暖的家。
暖黃色的沙發上依稀還有姐姐的幻影,她懶洋洋窩在裡麵,溫暖的太陽與柔軟的材質融為一體。
身旁是姐姐的臉,臉上的表情是她形容不出的情緒。
她看不穿這層縹緲的雲霧,她伸手,雲霧卻隻在她手心裡流逝。越用力,流逝得越快。
姐姐隻來過家裡兩次,家裡卻到處都是姐姐的模樣。臥室門口的姐姐慵懶倚著門框,雙手環胸,朝她露出淺笑。
宋清下意識往那邊走去,剛走出一步,又見沙發上坐著的姐姐衝她揮手,輕笑著示意她過去。
宋清茫然停住腳步,不知道該朝哪個姐姐而去。
她看到一汪純淨的水,碧海藍天美得如同幻夢。姐姐在清澈透亮的水裡浮沉,微抬下巴,通紅的眼尾被水打濕,嫵.媚動人。
她輕輕睨她,不用她勾勾手指,宋清就像被姐姐的魅力勾掉了魂,飛馳的心神帶著身體,一同朝姐姐而去。
“宋清。”
各個方向的姐姐都在喚她,聲音懶洋洋的,尾音勾起,端得是無儘撩.人。
宋清恍然邁步,卻被手腕上拉扯的力道牽停下,那鏈子冰涼刺骨,柔軟的皮革紋路細膩,動作間,宛若姐姐的手指溫柔拂過她的手腕。
宋清如夢初醒,回頭對上姐姐疑問的眼。
“我好像,”她慢慢說,“聽到姐姐在叫我。”
沈曦照扯動鏈子,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過來:“我沒有叫你。”
宋清怔怔望著她,這雙眼平和包容,仿佛一汪平靜的海麵,她從中照映出自己的麵容。
她像一條失魂落魄的小狗,四麵八方都是姐姐,她被姐姐包圍在中間。
她聽著她們喚她,誇她“乖狗狗”。
或者笑罵著,過來揪她的衣領,嗔怒的語氣:“壞狗狗,還要做出什麼壞事來。”
東邊的姐姐收拾行李箱,發現了她悄悄藏起來的酒杯,又氣又好笑。
西邊的姐姐手裡拿著氧氣麵罩,眼眸低垂,若有所思說:“死在水裡也太醜了。”
她看到自己在和姐姐接吻,周圍好多人圍觀,她一瞬不瞬望著姐姐緋.紅的麵頰,潮.紅的臉漂亮如翡,她控製不住撫摸上去。
想將姐姐的美麗藏進玻璃罩子裡,放進自己的後花園。
宋清期盼周圍人的見證,又嫉妒她們看到這一幕,隻好將姐姐的臉用大衣小心翼翼攏住。
姐姐怎麼還在叫她?
宋清好難過,在無數密密麻麻重疊的姐姐的虛影裡,在周圍熟悉的紛雜的叫聲裡,她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應該先回應哪一個。
無論哪個姐姐,神情都同樣真實。
她想吞咽掉姐姐在歡暢的快.感中,眼角浮出的淚。也想在姐姐沐浴時,輕輕擁住她光潔的身軀。
姐姐的鞭子抽打下來,鞭尾劃破空氣,發出響亮的爆裂聲,宋清不自覺一抖,下意識說:“我知道錯了,姐姐。”
她知道錯了。
所有人都在告訴她,不能貪心,太貪心就會失去。
她知道錯了,她不敢貪心了。
她貪心地想要留下媽媽,哪怕那些傷害刺痛彼此的心,將她們之間的所有溫情絞碎湮滅,可她不甘,她不願放棄。
她太貪心了,所以她要吃下這份苦果。
她錯了。
她應該早點放媽媽自由的。
宋清茫然喚:“姐姐。”
聲音微弱,像無意識的求救,眼神掃過,無數個姐姐都朝她看來。
有的輕輕抬眼,麵露疑問。有的衝她淡笑。沙發上的姐姐轉頭,問她,“怎麼了。”
是熟悉的語氣語調,溫柔從容,熟稔自然。
她完全分不清,每個姐姐都是真實,現實和幻象交織成網,她徒勞無力地在蜿蜒曲折的巨網中探尋出路。
手上的鏈子被扯了下。
宋清終於扭頭。
她看到一截銀白的鏈子,鎖住她的手腕,纏在姐姐手上。另一端的皮革把手在姐姐腕上轉了一圈,纖細的手指用力,指節攥到發白。
她緩緩問:“宋清,你在看什麼?”
宋清乖乖答道:“我在看姐姐。”
她一晃神,姐姐又出現在她麵前。
稍顯蒼白的麵容,嫵媚垂下的眼,日光傾灑下來,她半闔著眸,臉頰細軟的絨毛在金芒下熠熠生輝。
風抓不住她,水抓不住她。宋清一時覺得姐姐像是虛浮的幻影,五光十色的泡沫,隻存在她的幻想裡,存在她的夢境。
現實和夢境早已顛倒,她寧肯死在這場美夢中,永遠無法醒來。
宋清露出笑來,輕輕說:“姐姐今天好溫柔啊。”
無論麵前的姐姐,還是其他姐姐,都溫柔到她想落淚。
“噢,也不隻是今天,姐姐一直都很溫柔。”
沈曦照安靜望著她,過了片刻,慢慢垂下眼眸,墜著鏈子的手按住她肩膀。
是堅實的觸感,是真實的存在。
“明明在得到,卻感覺一直在失去,姐姐對我越好,我就越不安越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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