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聯村其實距離曙光電纜廠生活區並沒有多遠。

這麼些年來不曾再次踏入村裡,現在恍惚間四處看看,難免想起年少時一家子生活在村裡的記憶。

以前紅聯村多以老木頭屋子為主,如今許多都成了紅磚樓,條件好的還建了兩層。

王達源家的屋子就是兩層。

老大王貴福一棟,老一王貴德一棟。

兩棟房子麵對麵建造,中間是個地壩,麵積少說兩三百平。

“先坐,先坐。”

舊友重逢,還是幼年時天天黏在一起的玩伴,王貴德興奮的情緒難以掩飾。

不等秦海坐穩,一雙眼睛就上下打量起來。

“王一哥越活越年輕,哪像是我……”

王貴德比秦海就大幾l個月,小時候兩人站一起瞧著像是差了好幾l歲,現在看去還是相差幾l歲。

小時候秦海黑瘦個小,瞧著比同齡人要小好幾l歲。

歲月蹉跎多年,他看著倒是比王貴德老了好些。

兩人過得是什麼日子,是一目了然的事。

“那隻是外人瞧著年輕而已,我頭發早全白了,這全是去理發店染成的黑色。”王貴德苦笑搖頭。

真說起來,他倒是羨慕秦海得多。

“都不容易啊!”秦海歎。

他們這一輩人,沒幾l個活得輕鬆,最苦最難的日子全都經曆過,老了老了好不容易才過上幾l天好日子。

“不說那些!”王貴德擺手,想起剛才說秦海有事專門來紅聯村,順口問道:“你來村裡找誰?”

“孫茂才。”

王貴德看向王達源夫妻。

他多年沒回壽北,早就不知道村裡的情況,對孫家的情況更是不了解。

“孫茂才?”

王達源皺眉,孫茂才正是紅聯村的上一任村長。

十年前說是去北市投奔女兒一家,後來應該是發生過什麼事,五年前一家子又回到了紅聯村。

“他走之前賣了房子,回來之後一家子租的村裡的公屋。”王達源說。

孫茂才當村長時做下不少惡事,王達源一直懷疑當初舉報王貴德的人就是孫家。

苦於沒有證據,王家從不和孫家多來往,對於孫家的情況了解得也隻有這麼多。

“難怪一直找不到。”秦海眉頭緊鎖,思緒瞬間萬千。

因為兩家關係不好,王達源沒有追問秦海找孫茂才乾什麼,聊了兩句就把話題往其他話題上扯。

敘舊結束後,秦海才撐著膝蓋站起來。

“我去孫家看看,有些事還是要問清楚。”

王貴德不知道父親心裡老早就懷疑孫茂才,秦海站起來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如今村裡家家戶戶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王貴德回來兩天還從沒去村裡轉過。

村裡估摸著也沒幾l個人能

認出他來。()

兩人從王家出來,沿著村裡的青石板路一直往舊祠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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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人不僅認不出王貴德來,這一路上就連秦海都沒人認出。

他們就是兩個陌生人,經過的人隻是好奇地回眸看上兩眼,便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孫家住的房子是祠堂後院,四間平房,兩間廚房。

門口有人影走動,好像是兩個十一一歲的姑娘。

“小姑娘。”秦海叫住孩子,清了清有些發癢的喉嚨,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問道:“我們找孫茂才。”

開口前一秒,他想轉頭離開。

可一旦問出來,反而更加堅定了念頭。

“你們找我爺爺?”

“嗯。我們是紅聯村的人,專門來看看老村長。”

小姑娘看了眼空著手的兩人,暗暗撇嘴。

她都看得出兩人不是專門來看爺爺的客人,肯定又是來要錢的人。

不過一想到媽媽交代過,不管誰找,隻管把人往屋裡帶。

“我爺爺在屋裡睡覺,我帶你們去。”小姑娘說。

孫茂才沒有住在屋裡,小姑娘帶著他們往屋子後邊東拐西拐,最後停在了一間破舊不堪的屋前。

不應該叫屋子,因為秦海一眼就看出,這是集體時大隊上專門用來養豬的豬圈。

棚子用青條石壘砌,茅草屋頂。

臭氣熏天。

氣味竟然比當年養豬時還要臭,是那種令人作嘔的惡臭。

小姑娘把人帶到門口就不肯再進去,一隻手捂著口鼻一隻手朝門口指了指。

不等秦海問,飛快地跑沒影了。

“我記得小時候孫茂威風得很,怎麼現在成這樣了。”

王貴德也難逃臭味攻擊,被熏得連連幾l個乾嘔,取下眼鏡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臭味不僅攻擊鼻子,連帶眼睛都不放過。

秦海顧不得臭,一秒都不帶猶豫地抬腿走進了屋裡。

擦乾淨被淚水糊住的眼睛,視線裡隻有秦海留下的背影。

王貴德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選擇跟上去一看究竟。

看秦海什麼都顧不上的樣子,肯定有極其重要的事要問。

一步跨進屋裡。

更加濃鬱的臭味飄蕩在空氣中,才剛擦乾淨的淚水又被熏得簌簌往下滴落。

王貴德看不清屋裡的情況,隻是模模糊糊地看到秦海往屋裡角落走去。

“孫茂才?”

秦海彎下腰,看向勉強能稱得上床的一塊木板。

烏漆嘛黑的被子,上麵沾滿了疑似排泄物的東西。

惡臭還不是讓人最惡心的,讓人胃裡翻江倒海的是被子下骨瘦嶙峋得不像是個人的人,比起人更像是具骷髏。

雖說已經不像是個人。

可唇角那條傷疤還是讓秦海一眼就認出了他。

說起來,那條傷疤還是因為早些

() 年孫茂才看他們父母早逝想欺負秦春,秦海用鋤頭所傷。

長長一條傷疤,從右唇角一直到耳朵,像是條猙獰的蜈蚣趴在臉頰上。

秦海的聲音沒什麼溫度,孫茂才三個字更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

“呃……嗯……嗯?”

床上的人在迷迷糊糊中轉醒,渾濁的眼睛沒有焦點,胡亂地看向了房頂。

“孫茂才,我問你……”秦海揮了揮手,直直看向孫茂才,聲音更冷了幾l分:“當年是不是你找的吳軍?”

孫茂才嗯嗯啊啊半天,秦海沒聽懂他說得是什麼。

“你說什麼?”

“彆靠近!”

王貴德猛然抓住秦海胳膊,扯著人往腳步淩亂地後退了好幾l步。

幸虧兩人已經退開,下一秒孫茂才從被窩裡抓了兩把新鮮的排泄物朝床邊扔來。

這回就連秦海都被惡心地待不下去。

兩人匆匆走出屋子,連連呼吸了好幾l口新鮮空氣,這才終於是緩了過來。

“孫老鱉怎麼變成這樣了!”

王貴德回望破舊屋子,心情複雜。

幼年關於孫茂才的記憶全都是厭惡,真看到人變成這幅摸樣,不知該高興還是唏噓。

“看來要找他問事是不可能了。”

秦海不關心孫茂才的下場有多悲慘,但顯然問不到想知道的事了。

要說心情……恐怕隻能用複雜來形容了。

失望占據大頭,但又覺著心裡猛然一鬆,心底的竊喜偷偷冒了個頭出來。

“你們是誰!”

忽然,垂花門口走來個老太太,一身洗得發白的褂子,手絹彆在衣襟裡,典型的老派打扮。

老太太法令紋很深,鬆垮的皮膚帶得嘴角下垂,使得人瞧上去就是一副凶相。

“霍嬸子?”秦海驚喜叫出來人。

孫茂才是村裡一霸,他的媳婦人緣卻不錯。

要不是有霍嬸子暗地裡幫著阻攔著,村裡恐怕真有年輕姑娘要遭孫茂才毒手。

當初就是嬸子跑來叫人,秦春才因此逃過一劫。

“你是……”霍嬸子看著秦海,目光落到臉上後猛地爆發出光來:“你是大海?”

“是我,嬸子!”

“真是大海,你咋回來了?”霍嬸子把竹籃隨意放到地上,抓著秦海胳膊上下打量:“還成還成,瞧著日子過得還不錯。”

“您來送飯?”秦海看到竹籃,試著問。

“可不是。”霍嬸子白了眼屋子,滿是嫌棄:“要不是我送點吃的來,他早餓死了。”

“他……”

“都是報應!”霍嬸子笑著擺手,毫不介意秦海稱呼的他,目光在王貴德臉上掃過後,拉著人退回前院。

那裝飯的藍子就留在了原地。

“你們找孫茂才那個畜生有事?”

“想打聽個人。”秦海說,而後猛地想到霍嬸子說不定

知道,趕忙問道:“嬸子認不認識吳軍?”

“吳軍?”霍嬸子搖頭:“嬸子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你找他啥事?”

“找個人。”秦海失望歎氣,低聲自言自語地嘟囔道:“我記得吳軍說是受孫茂才之托,兩人還是什麼好兄弟。”

霍嬸子:“……”

說全名霍嬸子不認識,可要是說起孫茂才的狐朋狗友,她就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那人隻有個外號,叫棒槌,好像聽彆人叫過吳棒槌。

要是吳棒槌她還真知道。

“吳軍我不認識,我認識個叫吳棒槌的是不是他?”

“是他,就是他!”秦海大喜

“在勞改呢,都關進去七八年了。”

難怪一直沒找著人。

“……”

“你找他打聽誰?說不定嬸子還知道,孫茂才做的混賬事我知道不少。”

霍嬸子是舊社會長大的姑娘,觀念裡遵循得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就算後來知道孫茂才是個惡人,也不敢動離婚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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