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過身,沉默地解開衣領。黑衣入了水,墨色越發深重。
脫去上衣後,少年背後大大小小,或青或紫,縱橫交錯的傷口布滿了皮膚。
有些疤不是習武所傷,有些疤有了很多年。
還有新摔出來的傷口,背上幾乎沒有一塊肉是好的。
沈懷聽到寬衣的動靜小了,伸出了手。
手掌觸及鐘煜皮膚的刹那,掌心下的人顫了下。
他以為是自己太用力,收了收指尖,避開那處,觸向了彆處。可指尖所到之處,或凸起,或粗糙,傷口蜿蜒,怎麼觸都像觸不到儘頭。
越觸過去,沈懷霜心頭越沉。
最猙獰的一道劍傷在右肩,陳年舊傷,傷他的人定是恨極了,以至於用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幾乎一劍貫穿。
麵對這樣近乎致命的招數,鐘煜不是不能躲,該是沒想到去躲。
怎麼會有那麼多傷?
沈懷霜知道一些皇城的舊事,能造成這樣淩厲乾脆的劍傷,鐘煜身邊,隻有周琅華能做到。
沉默間,他專注地停留在傷口上,像在擦拭他的劍,輕輕抹了兩下。
掌下的人微動了下,脊背下,肩胛骨有力地凸起,積蓄著緊繃的力量。
嘩啦,水池晃動。
沈懷霜的腕骨被緊緊握住,握著他的人像是忍了很久,一瞬間握上來的力道很大,抓得他有點疼,像是高山上的鷹隼緊攀著他。
身前人轉了過來,那力道不再施壓,像隻是阻止了他的動作。
沈懷霜眼前朦朧,隻有手腕上肌膚相貼,熱意直從少年指尖往外冒,那熱度比池水燙多了,像貼上了處火爐。
沈懷霜額上起了一層薄汗,他眼上白綾未除,又聽鐘煜壓著自己的聲音,問道:“先生你不問我這疤哪兒來的麼?”
聲音輕顫,話如不可置信的詰問。
沈懷霜背靠著池壁,停頓了會兒道:“你不想說,我不會去強迫你說。”
第18章 先生,我要你問我
世上沒有人會願意直接袒露自己的傷口。
鐘煜半垂下眸子,長睫掃過眼瞼。
半晌,他對著蒙眼的人,道:“可我要你問我呢?先生。”
池水湧起,沒過沈懷霜心口。
沈懷霜耐心問道:“那周琅華那一劍,為什麼你不避開?”
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他感覺到少年的氣息拂在額上,微涼。
鐘煜又偏過頭:“她是我家人,我沒想過她會那麼對我。”
沈懷霜心底像落了枚石子,石子撞擊著心壁,又空落落地一路下墜。
沈懷霜:“什麼原因?”
鐘煜:“那是我十五歲那年,跑去仙門被宮人帶回後,周琅華刺的。”
“那其他傷呢?”沈懷霜一頓,又道。
在他以為鐘煜不想回答時,鐘煜道:“她最多用的是茶盞。最疼的一回,是周琅華用插墨梅的白瓷方尊打在我脊背上,花瓶碎開,碎瓷險些濺在我眼裡,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臂膀上已經都是血了。”
沈懷霜薄唇抿成一條線:“這些事沒有人知道?”
鐘煜帶著輕嗤的意味,仿佛提及一件不足為道的事:“皇後清寧殿都是一條舌頭,我不去說,誰會知道?”
沈懷霜麵上覆蓋著白綾,麵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的眉心從聽到鐘煜說話時就沒鬆開。五官緊繃著,一刻也未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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