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十天,除了每天的照例喚醒,更多的是對於強製睡眠的無力,他很難想象這到底是看護還是一種特殊的折磨。
“凱文先生,您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凱文有氣無力的看著麵前這個修女,臉上帶著苦笑,不想回答她。
阿波尼亞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固執得讓人難以理解,她總是覺得長時間的睡眠有助於他的康複,但從來沒有聽過他的意見。
好吧,其實是有反抗的,但都被忽視了。
在那似乎帶有魔力的話語下,所有的抗議都演變成了作為人類本能的無力。
於是,每天傍晚2個小時的清醒時間也就因此格外的寶貴,他試圖解釋自己已經康複,但空洞的記憶卻無理由的拆穿他。
直到今天。
“阿波尼亞,我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他望著修女那和蛋白石一樣顏色的眼睛,不帶有謊言的說道。
“是嗎,這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能告訴我您想起了什麼嗎?”
阿波尼亞坐在床邊,放下手中的經文書,用她那說不出來感覺的語氣問他。
“我的姓氏應該是王,這意味著…凱文或許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凱文這麼說著,伴隨著這話語他的身邊似乎出現了一些細碎的光粒但這也可能是幻覺。
“額外的姓名嗎…可是我們的名字通常難道不隻有一個單詞嗎?”
阿波尼亞用疑惑而不解的目光看著他,隨後她聯係到凱文的身體狀況,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更之以悲憫的眼神。
多可憐的孩子啊,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法以正確的格式表達……
阿波尼亞(Aponia)
千劫(Kalpas)
凱文(Kevin)
如你所見,在這個時代,這個地區,正常人的名字通常隻由一個單詞構成,除此以外任何額外的添綴都是不合理的,在格式上存在著錯誤。
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很長,但一般情況下都會同時表述,比如帕朵菲利斯(Pardofelis),正常情況下可以直接稱呼“帕朵”或“菲利斯”小姐。
但其實按照事實並不存在菲利斯這個家族,人們的名字也不會以家族名做添綴。
這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常識。
從本質來說,沒有人在乎你的家族,父母都是誰,你能代表的隻有你自己。
因為,“神僅允世人以單名,而拒絕賦予他們更多”,更因為…“你隻可到此處,再不可僭越”。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現在缺失了一部分,我的名字不應該隻是凱文……”
“它應該是另外一種書寫格式。”
凱文一看阿波尼亞並沒有理解自己話語的意思,連忙做出補充,但他的表達能力並不怎麼好,這些多餘的解釋隻是讓阿波尼亞覺得他的症狀更應該休息。
她帶著憐憫的表情著實激怒了他,這種態度令他覺得十分尷尬且不自在。
不是,您是聽不懂話嗎?我隻是想起來我還有個姓氏,有個家族名,這件事情就這麼奇怪嗎?
不好意思,先生,這真的好奇怪。
╮(︶﹏︶)╭
凱文氣不打一處來,但看麵前的阿波尼亞已經一臉悲憫的試圖念咒來讓他休息了,他心裡的叛逆在這個時候達到了頂峰。
但他畢竟不是那麼衝動的人,深呼吸幾次後就恢複了平靜的狀態,不再和阿波尼亞爭辯,撐著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就從床上坐起來。
對於他來說自己的真實名字很重要,因為現在沒有記憶的他是那麼迫切的試圖找到現在自我和過去人生的連接點,除此以外,他一無所有了。
在這種激動的狀態下,更多稀碎的畫麵被塞進他的腦子裡,有他坐在教室的,有他在海岸線上注視夕陽的,還有更荒謬的……
他站在星空裡,覲見……
劇烈的疼痛自腦子裡傳來,阿波尼亞說的不錯,他的確存在很嚴重的身體問題,但這絕對不是他現在停止回憶的理由。
凱文有預感,如果現在自己不追溯那些已經變得稀薄的往事,那麼他可能就會永遠的失去它們,這意味著他將永遠失去成為真實自我的機會。
這種堅定的信念很好的傳達給了阿波尼亞,暫停了她準備說出的話語,她溫柔的扶著他讓他不至於倒在地上。
“謝謝,讓我好好想一想,就這麼讓我站著就好,拜托你,不要再讓我就這麼入睡……”
“好……”
那些記憶逐漸清晰,以玻璃或是冰晶那樣的狀態呈現在他的麵前,殘破的字段一條又一條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有神明存在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自此全宇宙聯通成一刻,所有的命運,所有的即將到來的…他所追求的生活,他所期待的人生……
“阿波尼亞,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神嗎?”
他惶惑的把頭轉過去,看著麵前修女那美麗的側顏,下意識的問道。
這是句廢話不是嗎?阿波尼亞是個修女啊,她怎麼可能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神呢……
“我……”
阿波尼亞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自己,可短暫的猶豫後她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應該是存在的。”
接下來藏在心裡的話,阿波尼亞並沒有說出來,她當然相信有神明存在,可她,並不信奉。
從她的眼睛能看清某個人的命運的時候,從她一次次目睹命運的紡錘絲被剪斷的時候,她那時候就已經明白,這世上生活著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被選中的。
哪怕是強如千劫那一般非人的存在,都隻不過是命運絲絡裡的一縷,注定了邁向那她光是看著都覺得慘烈的絕望結局。
唯一能有例外的,正是麵前的這位“凱文先生”,阿波尼亞並非看不到他的命運,她能看見。
他所有的未來都呈現出一種堅定的死寂的黑色,完全沒有什麼額外的可能性。
這種感覺,阿波尼亞隻從已死者的屍體上看到過,可麵前的青年毫無疑問是個活生生的人。
沒有聽到阿波尼亞話語裡的言外之音,凱文沉浸於那些繁雜的回憶裡,企圖抓住一些遊走的畫麵來供自己回想。
“阿波尼亞,我曾蒙受神明的賜福……”
他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被阿波尼亞握緊的手因為緊張開始無法控製的顫抖。
“嗯……”
阿波尼亞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觀點,聽到這句話,她隻覺得這位青年可能是某位教會的信徒,對於信仰比較虔誠。
“祂的名…祂的名字是……”
凱文的眼睛裡掙出幾根血絲,越是深挖記憶頭疼就越劇烈,但他感覺自己要找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因此不可能在這裡放棄。
許許多多的名字,由一個單詞或一個單詞以上組成的各種各樣的名字……
阿波尼亞看見一種美麗的金色逐漸自青年那純白發絲的尾端緩緩攀上,他的湛藍色的眼睛也萌生出一種滿是生機的金綠。
這種軀體上的變化在幾秒後戛然而止。
他想不起那一位神明的名字,但這並不影響他使用代表著祂的力量。
漫長的折磨終於達到了終點,阿波尼亞能感覺到青年的身體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難以想象的蛻變。
這種變化不再是局限於外表,它發生於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區域,他的內在精神和本源都可能發生了一些升華。
昏迷之前,他念出的最後一句話語是
“藥王慈懷……”
接著,青年瘦削的身體因為意識的失去,無力的倒在阿波尼亞的懷中。
修女小姐溫柔的抱著他,輕輕的把他放回床上,用紙巾擦去他額頭的汗珠。
“請,好好休息。”
大概是不放心,阿波尼亞又補上了這麼一句。
突然的,門開了,是千劫。
他剛剛一直等在外麵。
“阿波尼亞,我的直覺並沒有錯,他很危險,我甚至不能用語言形容他帶給我的威脅,他不像是這個世界能孕育出來的東西。”
“需要我處理掉他嗎?這對這裡的所有人都好,我保證不會留下什麼多餘的痕跡。”
麵具下,千劫還沒有說出口的是,剛剛在這個青年念出來那句殘破的話語的時候,他所有的感官都在報警,以絕對的恐懼標記了麵前這個生物。
而能讓他這個“外來者”感覺到恐懼的,絕對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至少現在不應該。
……
“不,千劫,他隻是一個患者。”
“請,不要對他保持這麼大的敵意,我不允許你在他沒有做出傷害我們的事情之前傷害他。”
阿波尼亞看出千劫隱藏在話語之後的殺意,果斷的拒絕了他的提議,她起身,不動聲色的帶上了房間的門。
千劫的憤怒來的快去的也快,既然阿波尼亞給她自己的態度,他也懶得多管閒事。
說句實話,既然這女人的能力也能對那人起效果,那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阿波尼亞,希望你不會後悔……”
滿是惡意的笑了幾聲,千劫頭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房間,留下阿波尼亞自己在走廊裡站著。
修女小姐望著千劫寬闊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補上了一句
“請,早點休息,千劫。”
“給我■■■閉嘴!!!”
……
沒有人注意到關上的房間裡,躺在床上的青年眼瞼微微顫動,似乎是在經曆夢魘。
最後,他在無人注視著的黑暗房間裡,終於如釋重負的睜開一雙金綠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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