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背後,是什麼?
是一麵破碎的鏡子,是最浩渺無垠的星空,是瀕臨死亡時賢者的低語,是一束盛開在漆黑世界的擁有唯一色彩的花朵。
是,王凱文即將墜入的命途狹間。
……
“試問,何為歡愉,為何歡愉?”
許多年之前,在曙星尚未熄滅的彼岸,某個人對著虛無質疑著自己的內心。
最終的方程式得出的結果是,萬物終將由隕滅走向虛無,然後永久的沉寂下去。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個世界…這個我所鐘愛的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要去證明這一切都具有價值,我要在此建立世界的因果,我要逆轉這悲哀的結局,我要書寫,超出命運之外的劇本!
倘若這一切終將毫無意義,那就讓人來賦予這一切意義和價值,即使這都是最微末的挽救,也希望,能夠觸及原點的杠杆,延緩那既定的……
代價,在這種時候還需要談代價?
哪怕,走向歧路,萬劫不複。
哪怕,此身將化作永久的須臾。
哪怕,注定與我所熱愛的,與一切美好事物不共戴天,永無寧日。
沒人知道,Ta的旅途將駛向什麼樣的遠方,因為從來就沒有人會去在乎,這世界會不會死在黎明的前夜,然後永不醒來。
Ta的旅途上,無數次見證絕望的悲劇。
重複著,失望著,機械的重置著。
因為鐘愛著生命與繁榮的喜悅,所以肆意增殖著最野蠻的種群,然後這一切成為了腐化的苗床,在此基礎上疫病和烈毒無序的滋生。
因為向往著智慧和真理的喜悅,所以曲解篡改著最玄奧的知識,然後這一切成為了奸計的源泉,在此基礎上欺詐和背叛詭譎的降臨。
因為追求著勝利與榮譽的喜悅,所以親身體會著最狂熱的鬥爭,然後這一切成為了殘虐的動機,在此基礎上殺戮和癲狂猙獰的嘶吼。
因為渴望著感官和本能的喜悅,所以忘我沉緬著最褻瀆的刺激,然後這一切成為了欲孽的萌芽,在此基礎上折磨和放縱妖異的惑亂。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再來一次,隻要再來一次就好…再來…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了。
……
因為堅信著崇高和美德的喜悅,所以虔誠篤行著最光榮的維係,然後這一切成為了排異的理由,在此基礎上教條和肅清殘酷的施予。
在神聖的,漆黑的太陽之下,任何的不協和音都被毫不留情的淨化了。
這世界最後所餘下的,僅僅是最可悲的,完全沒有任何轉機的精密儀器。
然後,就和一開始那最完美的參數所表達的那樣,它很輕易的走向了虛無的懷抱——沒有變量存在的世界,本就毫無意義。
此後,又無數次重複。
在命運的儘頭,永遠成為不了救世主的某個人狂笑著看著自己親手摧毀的一切。
祂已經不足以被稱呼為人,因為屬於人性的條例早已從祂的思維裡剝離。
如今血淚和恨意都冷卻了,已經磨滅的屬於這個人心裡最後一絲正向的感情,連同祂作為智慧生命的理智一起歸於虛無。
祂已經瘋了,祂早就瘋了,祂完全瘋了。
回過頭來,在窮儘一切可能性之後,終於目睹了一棵生於海麵,虛幻中帶著難以捉摸的光彩的,刻印我們所有的故事的樹啊。
而祂所寄予厚望的,祂所希望留存的一切,都不過是一片即將飄落的枯葉,都不過是海麵因為潮汐翻湧升起的泡沫。
虛無的黯色,如紗衣一般披在祂的身上,試圖用懷疑和迷惘的枷鎖定死這一位遲來的覺者。
其之一,不可貪得。
其之二,不可不舍。
其之三,你隻可到此處,不可僭越。
恍然間,祂發現,屬於祂自己的色彩都早已經在漫長的旅途裡消失殆儘,祂,不過是被量子留存的不甘心沉寂的幽靈。
在無能為力的時候,需要放聲大笑出來,因為啊,既然都注定要絕望的,為什麼不為這荒誕無趣的世界,增添一分奇幻色彩呢?
祂,用著鮮血淋漓的指尖書寫完自己的故事,決然的縱身躍入海中,耳畔拂過幻滅的潮聲。
然,那雙灰暗的眼睛,在破碎之前仍死死的盯著那遊蕩的屬於巨樹的根基。
抓住了,絕對絕對不會放手。
祂已經不記得自己在之後做了什麼,甚至不清楚完成這一壯舉的存在是不是還能算得上祂自己。
當祂最後睜開眼睛,
祂看見世間萬物都如川流中的雨滴,狂奔向虛無的深淵,在漩渦中糾葛為無物。
萬物生來就是要死去的,一切有形或無形的事物都將邁向終結。
祂聽見新生者的啼哭,這卻是無關乎任何生命,這是屬於世界的初啼,是這一切祂能夠想到的希望和美好之物的總和。
縱使最後,一切都將化作最黯淡無光的,連灰燼都不會留下的微末……
這來自於最初的喜悅,絕對不會因為注定的結局埋沒,倘若虛無注定到來,我的嗤笑和喜悅亦將成為這世界永不褪色的墓誌銘。
為什麼要這麼嚴肅呢?
笑一笑吧,我的朋友。
我來教會你,怎樣才能笑出來。
祂割裂已經被縫合的嘴角,令它上揚。
祂撕開沒有內容物的眼眶,使其柔和。
祂把臉扯下,塑成一張張大笑大哭的麵具。
祂的狂笑在樹冠之上回蕩,這淒厲刺耳的笑聲,在無人伴奏的環境,竟也沒有那麼違和了。
這清澈的笑聲,撕開了冰冷死寂的宇宙,在寰宇裡訴說著祂的意誌。
此為【歡愉】。
無可言說,無可理解,無可模仿。
是如今,摘下麵具,所得以窺見的一抹虛幻。
賦予生命以尊嚴,賦予存在以意義。
無所謂虛實善惡,無所謂秩序混亂。
欣喜,滿足,痛快,樂趣,歡笑……
此番戲劇,以示我等生靈欲足行滿,邀諸天萬界共賞,誓要令歡愉之名響徹寰宇。
世界是虛假的。
塵世如浮光掠影,萬物終將墜入虛無。
所謂的意義,價值和尊嚴都將成為過去,
唯有【歡愉】不死。
讚美,歡愉之主。
——————
阿哈優雅的重新戴上麵具,然後祂若無其事的從王凱文手中拿回不知從什麼時候已經空了的,水晶高腳杯。
祂笑著指了指他的臉。
等王凱文反應過來的時候,似乎是一陣冷風穿堂而過,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事實上,在這一陣風裡離場的,應該是一位旁觀許久的,流光憶庭的憶者。
如果王凱文把手放到口袋,他現在應該能摸到一張剛剛製作好的,最高規格的光錐。
“這是……”
阿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祂已經擦乾淨了那酒杯,它被高高拋起然後就消失了,出現在原處的是一隻鮮豔的紅玫瑰。
“某一位純美騎士的饋贈,他相信我最終也能找到自己所追求的美。”
阿哈這麼說著,把它遞給王凱文。
“現在,它是你的了,我用和他一樣的話語祝福你這個朋友。”
可王凱文猶豫了,不敢接過這一枝紅玫瑰。
阿哈笑著,手保持住向前傳遞的姿勢。
看來,不容許拒絕呢。
王凱文終於伸出了手。
當他的手指握住那一枝玫瑰,鋒利的刺割破了他的手掌,這帶來極為明顯的痛覺。
痛覺自指尖延伸,直抵心脈。
然後,王凱文感覺自己的胸膛裡都盛放出一朵鮮紅的玫瑰,不出意外的話,這一下應該讓他的內臟都毀壞乾淨了。
這種堪稱撕心裂肺的痛苦,這種東西真的能夠被稱為祝福嗎?
他那麼希望自己能不去相信歡愉之主的伎倆,慌忙運轉豐饒力量治愈著身體內嚴重的傷勢。
下一秒,王凱文感到額頭傳來一種溫熱。
這是一個吻嗎?
為什麼?剛剛,發生了什麼?
當王凱文把手撫摸向自己的額頭,他觸碰到一張還帶著溫度的麵具。
“我以一個吻背叛你,詛咒你。”
“願你在此後的一切時間,都無法擺脫屬於〈歡愉〉的愚弄…願我的笑聲,能使你的生命駛離虛無的終點。”
“被我注視著的孩子啊……”
酒館的燈光在隨著祂的話語一盞盞熄滅。
空氣中那些迷幻的味道也已經稀薄到聞不清。
阿哈已經不見了,周圍的環境也變換成天舶司的景色,不遠處,是那些熟悉的人。
隻剩下王凱文坐在地上。
他的臉上,還戴著那一張如玫瑰一般鮮紅的,點綴著美麗的金色花紋的笑臉麵具。
一切獻給歡愉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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