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幕 “你好,瓊華”(二)(1 / 1)

“所以,瓊華,那一天白珩為什麼會死?”

……

暴雨天的時候,瓊華會習慣性的關上房間門,把自己鎖在隻有他一個人的房間裡。

真是一場大雨,想必一定能洗乾淨羅浮上所有藏汙納垢的屋簷,嗬。

瓊華關上了燈,黑暗裡隻有他的心跳聲格外明顯,這個時候挺好的,沒有人在他旁邊。

聽著窗外雨聲不息,似乎他這個卑劣的人也能被這雨水洗乾淨一樣,相比之下,無人可說的寂寥與孤獨竟成了這人的解藥了。

瓊華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在沒有萬壽無情丹壓製的情況下會有多麼明亮,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

他咬緊牙關,把燒的滾燙的金針刺入自己的太陽穴,毫不憐惜的攪動一下,往腦子裡推。

任由他的痛覺翻江倒海,耳邊隻餘轟鳴。

這何嘗不是一種酷刑,甚至一個不慎連生命都保不住,可他這麼做好多次了,也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真該死,要是有更好的辦法他絕對不會這樣傷害自己,可瓊華知道萬壽無情丹治標不治本,也就這用巡獵箭矢碎片打造的金針有些療效。

等清醒過來,瓊華重重的倒了下去,摔在床上,和那群被推進丹鼎司的病人沒什麼不同。

魔陰身退卻了嘛,一如既往地無法反抗他,這身體的真正的主人,是他瓊華。

於是,伴隨著思緒的清明,他終於想起來白天發生了什麼。

“白珩死了。”

有人在他耳邊這麼說著,這是瓊華自己的聲音,和著窗外的雨聲,居然有些模糊。

縱使他用著自己都不明白的力量殺了那些豐饒的傀儡,重創了周圍所有的豐饒民……

可她,她死了,再也回不來。

瓊華就好像一個被欺負的小孩,痛著喊著宣泄著憤怒和怨恨,然後什麼都做不到。

“白珩死了。”

那個聲音還在說著,如最無趣的說書先生,用著平穩的字段敘述著這個蒼白的事實。

無論他做了什麼,都隻不過是最沒意思的無能狂怒,是毫無意義的事後報複。

現在,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彆的,即使他的耳邊一直有著人念叨,到底是誰?

“白珩死了。”

“彆說了。”

“白珩死了。”

“我說,適可而止吧。”

“白珩死了。”

“……”

“白珩死了。”

“請把嘴給我閉上,好嗎……我親愛的朋友。”

瓊華對著麵前的空氣,以極度平靜的態度,發出他的威脅,這話語裡的指向性不明,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語。

瓊華可能早就瘋了,也可能,他一直都是這樣的,豐饒孽物哪有不瘋的。

瓊華拿起那些因為被風吹落散落一地的紙,那原本是他用來勾畫機巧造物藍圖的設計紙,而現在,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白珩死了。”

就這四個字,被不知道是誰,不厭其煩的,整整齊齊的抄寫了幾萬遍。

把每一張設計圖都寫滿了,甚至把他原本畫在什麼的機巧結構圖都覆蓋了,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到底誰乾的?這種惡作劇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瓊華看著紙上那些整齊劃一的文字,試圖通過辨認字跡看出那個無聊的人是誰。

是他自己的字跡。

不知道什麼時候,瓊華坐在了書桌前,手上還握著那一支經常被他用於勾線的黑筆。

是了,他在這寫了好長時間了,外麵的雨都快要停了,天也要亮了,而他,還在那麼認真的寫著那四個字。

這算什麼,真是有夠閒的,拿草稿紙出氣,果然是精神壓力太大了。

“白珩死了。”

那聲音還沒有停下呢,怎麼,就這麼想要看到他瓊華憤怒的表情嗎?

瓊華沉默的看著放在桌上的鏡子,那裡是這一切惡劣的聲音的來源。

鏡子裡就是殺死白珩的真凶,你看,他還笑著呢,恬不知恥的笑著,說著那句話。

鏡子裡麵,是瓊華。

一拳非常果斷的轟出,把那討人厭的鏡子打的粉碎,可這無濟於事啊,碎片裡有無數個瓊華。

你看,這下子殺死白珩的凶手不是更多了嘛,到處都是,連他手上的傷口裡都有。

玻璃碎片裡,無數個瓊華平靜的向著他這個當事人敘說著那個悲劇的結局。

“白珩死了。”

瓊華突然平靜了許多。

他打開櫃子,從抽屜裡拿出來一隻銳利的錐,很殘酷的,相當小心的弄破了自己的耳膜。

一左一右,伴隨著血液從耳朵裡流出的異常溫熱,這世界安靜了下來。

對於這種恩賜,痛覺顯然是最微小的代價。

因為是天人種,瓊華的身體會很快愈合這個傷勢的,但至少,在這個時間段裡,他可以享受安寧的氛圍了。

是瓊華害死了他最愛的白珩,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不需要再重複這句話了。

雨停了呢,什麼都沒有洗乾淨……

清晨,丹鼎司的石板路上因為氤氳的水汽彌漫出薄霧,可惜太真丹士那裡沒人煉製,否則這裡的朝霞會更好看。

古海之上,一輪紅日緩緩升起,羅浮行駛到的這個星域的恒星是蒼白的,這紅色是仙舟穹頂反射產生的色差。

即將壽終正寢的恒星散發著最後的熱量,而這種光明即將化作絕滅的漣漪。

瓊華跪在在窗前,看著這姍姍來遲的第二天,他的哭泣也是無聲的,伴隨著拂曉的鐘聲,隱入最深沉的陰影中。

那追求幸福的孩子啊,隨著她的死去,徹底的埋葬在了昏暗的昨日,再不回返。

有人活著,有人死去,有人半死不活的,早就死了,活在世界上的無非是執念驅使的空殼。

……

——————

瓊華看著那些孩子,看著那些即將從黌學畢業的孩子,神色裡是悠遠的冰冷。

丹樞,這是那個天缺的孩子的名字。

她什麼時候能夠意識到,給予了她希望的,被她視作神明恩賜的雨菲,是他瓊華隨手製造的生物試驗品呢?

人造人,這種技術在許多文明都廣泛出現過,屬於生物科技最微不足道的一項成果。

瓊華試圖用這技術培養出一個能夠承載白珩精神的容器,雨菲就是他的作品之一。

沒什麼理由,他不想傷害白露,所以也就另辟蹊徑,所有辦法都試試看,事實上瓊華對這人造人技術也沒抱太大希望。

也許,雨菲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想過,為什麼自己沒有童年的記憶,也不會意識到,自己不是正常的天人種,而是從培養皿裡誕生的“人”。

瓊華不打算對她做什麼。

雖然從理論上,這次實驗已經失敗,雨菲也是應當被銷毀的,可暫時留著她也沒什麼壞處。

人造人的壽命極短,他們被催生的生命甚至無法獲得完整的豐饒恩賜,甚至連長生種都不是。

他施舍的讓雨菲有她的一生,也自然打算找個時間讓她死得其所,能為他這個造物主有些貢獻。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就讓他觀察一下吧。

或許,留下雨菲這個作品,能夠成為他這些無意義的歲月裡少有的趣味,他當時製造她的時候還導入了一部分自己的煉藥天賦呢。

丹樞?

她不是一樣嘛,和雨菲一樣,都是人造人。

說個有意思的,這所學校裡所有的孩子,都是瓊華人造人實驗的作品,隻是被他特地聚集在這裡圈養觀察罷了。

丹樞所謂的天缺之人,根本就不是那一回事,她不過是在製造的時候,由於瓊華弄錯了幾個參數導致的殘次品罷了。

瓊華不介意在以後找個機會補償她一下,畢竟他是個完美主義者,看不得次品。

丹樞這人造人的生命太短,一直看不見多多少少有些不公平,作為工具,也應該維修一下追求更大的價值。

甚至他還非常無聊的找來幾個孩子去欺負一下丹樞,然後安排雨菲替她解圍,讓這兩個人能夠結緣……這不是挺好。

這就是瓊華作為造物主的施舍,是他作為這高高在上的“神”,對自己的作品所做的事情。

瓊華做這一切並非是突發奇想,他要借此機會驗證一個不怎麼合理的要素。

“命運,存在嗎?”

“這個世界,真的在以某種規則,按照著既定的道路運轉嗎?”

瓊華暫時還不能下結論,雖然他早已有了一些證據,這些信息給了他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接受。

世界可能是虛假的,他的人生是最直白的一次【模擬】,更高一個層級的存在以所謂的【命運】操縱著這有關於他的一切。

那麼,這種情況要怎麼才能終結呢?

瓊華隱隱約約猜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是必須要去死的,於情於理,都需要走上那可能的一條道路。

智慧啊,果然是能夠摧毀一切安寧的猛毒,倘若瓊華不具備串聯這些情報的能力,他也不會如此困擾了吧。

他必須要救回白珩的,所以,這命運種植出來的苦果,自然也必須要由他瓊華吞下。

……

那些孩子離開了。

瓊華的眼睛裡,屬於羅浮黃昏的橘紅彌散成極其明朗的琥珀色。

應和著那些街邊零零散散逐漸亮起來的萬家燈火,長樂天的不夜已經拉開了帷幕。

杯中的茶水,如秋天一樣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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