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頭發的孩子從出生起就見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他搖曳著,混入夢境裡,又出現在人群中。
凱文可能不記得和娑在同一家醫院的同一個產房出生,娑也大概不會記得,可是從那個時候起,她會和他的命運綁定。
自此,並肩著,從未錯過的兩人。
【天慧】是她聆聽的第一個詞語,來自於遠方更高維度存在的隨意一瞥。
這個天賦使得娑從出生起就就被冠以“神童”的標簽,她格外會察言觀色,學習東西也比同齡人快得多,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卻主動放慢了腳步。
不是因為她害怕被當做異類,而是因為她單純不想讓周圍的孩子顯得平庸。
她太聰明,太溫柔,也太善良。
當人們和她對上視線,她就能看見一個人的心靈,從而很輕鬆的推演出一些事件。這能力使得娑不敢與人對視,總是習慣眯著漂亮的紅色眼睛,顯得有些怯懦和懶散。
她喜歡下棋,棋盤之上的每一個步驟都被她看的很清楚,她所希望的不是戰勝對方,而是喜歡安靜的環境且有人陪伴。
上學的第一天,在同桌分配後薇塔看見了那抹在夢境裡出現過的白色,也對上了一雙滿是笑意的湛藍的眼瞳。
真是美麗的眼睛啊。
真是美麗的心靈啊。
然後,薇塔看見了,看見了男孩注定一生孤獨,他現有的所有幸福都會在將來的某一刻被火焰毫無保留的摧毀,他的所有感情都會被低溫凍結,他將失去作為人類的一切,直到踏上那條無法回頭的道路,他孤獨的坐在王座上,等待著後繼者把他趕下去。
他的理想將會是“被人踐踏理想”,就像是“有的人飛翔是為了墜落”這句話一樣可笑,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不足以形容他,身著用蠟粘連的羽翼的伊卡洛斯更貼合這個人的本質。
何等傲慢的踏上救世主的王座,並非因為他願意,而是迫不得已做出的艱難抉擇。他為了守護自己的小小的幸福隻能一步步向前,一步步走向絕望。直到所守護的全部失去,直到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直到化作灰燼。
他注定孤獨,注定以最悲慘,最壯烈的姿態死去,就像勇者劍下咆哮的惡龍一樣,即使他的願望原來是成為騎士的。
這就是殘酷的【救世】之路。
怎麼可以…讓這樣一個純淨的,滿懷希望的孩子背負這樣沉重的命運,這麼美好的人卻要這麼悲慘的死去……
薇塔其實早就看透了名為“凱文”之人的本質,他隻是一個渴望幸福的普通人,他沒有那麼高的宏願,隻有那斑駁的自私和狹隘的溫柔。
可是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它不容許自己選中的人不夠完美。
如果他沒有宏願就讓他學會【銘記】,在無數次離彆裡繼承逝者的宏願。
如果他自私,那就把他的一切和所有人的命運綁定,再把他的一切奪走,讓他不得不守護剩下來的人們。
倘若他不願意飛翔,那就把一切化作焦土,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選擇,不得不成為逐火的飛蛾。
他想要成為騎士,想成為英雄,那就讓他成為好了,他會走上最悲傷的道路,成為最罪惡的魔龍。在他屍體之上才可能會有正義,隻有他死了才容許一個皆大團圓的喜劇。
世界喜歡用儘算計創造一出完美的悲劇,而喜劇常常倉促,就是一出有關成長的故事罷了,反派們不計犧牲,而主人公的夥伴埋骨荒野,隻為了烘托一個人,一群人的崇高。
這是這個世界壓在凱文身上的惡意,這是一切被他拯救的事物最卑劣的叛逆。
薇塔,你看見了,又能夠做什麼呢?
薇塔,薇塔,一線的轉機在哪裡呢?
想出怎麼樣的辦法,才可以拯救他,想到怎麼樣的布局,才可以化解他身上命運的棋陣。
“需要一個人來作獻祭。”
“首先,這個人必須對凱文抱有憐憫,能夠身體力行的關心他,出於自我意願陪伴他;
其次要足夠了解這個名為凱文的人,最好能洞悉他的心靈,能明確他選擇的道路,看清楚他的選擇;
要能給予他引導,令他沒有那麼偏激,以同理心為出發點的包容,在他與人們之間構築橋梁,讓他承擔責任卻不讓他被責任綁架;
立場須堅定,需要用相對正確的標準潛移默化規範他,要得到他的全部信任,這樣才能在他做錯的時候規勸他,讓他能聽得進去;
當最壞的結果到來時,是當他麵臨絕境,這個人至少要有決斷,能有能力阻止他,或者有和他一起走向犧牲的勇氣。”
薇塔路過鏡子,在鏡子裡看見薇塔;薇塔路過水窪,倒影裡是薇塔,薇塔走在路燈下,影子裡是薇塔。
“薇塔”可解命運的猛毒,可予一線生機。
覺者曾經發下宏願,可她已經拋棄了自己的命運,就讓這覺者消去身影,不是為了拯救這芸芸眾生,隻是成為他一個人的“梅林”。
她出於同情,觀察了他的道路。
她出於善意,走入了他的生活。
她出於愛意,要插手他的命運。
凱文,凱文,你欠她的,拿什麼還?
她太聰明,讓他察覺不到她的付出,但是她悄悄地獲得了他的全部信任,和他保持一種親近卻若即若離的關係。
她太溫柔,怕他發現就躲在彆人的陰影裡,為了不讓他感到愧疚,她自願放棄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隻有客觀而理智的觀察他,才能做出來最正確的引導,她當然愛他,可是她不能有顯露出來的私心,不能讓他察覺到她的感情。
她早就知道凱文會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遇到梅,那個冷酷,理性但是唯獨對他還有些愛情的女人,梅照顧不了他,相反,梅想要凱文的照顧。
可是凱文會愛上她,會成為她的跟班,會無條件的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梅對凱文的愛也是真實的,她也會為了他付出一切。
那麼還有娑什麼事呢?三個人的世界太擁擠。
有,她要為這兩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家夥收拾爛攤子,她要照顧的人多了梅一個,就當是為了凱文吧,買一送一也還行,梅這個家夥至少不讓人覺得討厭。
正好,讓梅完成薇塔無法做到的事情……給凱文以愛情,讓這融化他的孤獨不太現實,但愛情可以讓他的凍結,慢一點。
隻要慢一點點就好,讓梅穩住他,這樣子薇塔就有時間去為他出謀劃策,就能讓他避開那些該死的犧牲,就能讓他避開那命定的死局。
薇塔的日記本成為了凱文的觀察報告,她有的時候還拿著這個找梅談話,教她怎麼維持和他的感情,教導她這個木頭什麼是浪漫,什麼是愛情。
挺累的,但是如果就這樣三個人一直走下去也不錯,薇塔因為平靜的生活低估了命運的力量。
直到戰火如觀測的那樣燃起,直到他們各奔東西,直到薇塔拿起手術刀跟隨導師一起解剖一具新鮮的屍體。
要讓凱文在這場災難裡活下去……
她這麼想著,協同導師一起進行著殘酷的人體實驗,看著導師黑色的頭發斑白,看著他們一起造出一個褻瀆的,根本不算是拯救的“希望”。
“把一百個瀕死的已經沒有辦法拯救的反物質輻射感染者聚集在一起,抽乾他們的血液,在裡麵可以提取出一單位的藍色溶液,這種液體可以遏製一人的反物質粒子的汙染,甚至是倒轉已經發生的汙染。”
它的誕生,是潘多拉的盒子,既是希望,也是卑劣者殘害他人生命延續自我的毒計。
薇塔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也知道它的危害,但是為了凱文,為了這個文明的幸存,她隻能把這個東西製做出來。
如果連成為“共犯”都做不到,怎麼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怎麼有資格乾涉他的命運呢?
薇塔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她的與生俱來的【天慧】在為這眾生的苦難而哭泣,但是她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聲。
“至少要讓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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