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趙離開時,陳慧並沒一起走。
趙丁旺又開始閉目養神,三分鐘後睜開眼,看到陳慧,有點意外。
“慧慧,你怎麼沒走?”
陳慧笑笑:“趙廠長,我也想給您講個故事。”
趙丁旺審視著陳慧,坐直了身體,似乎來了興趣。
“其實,”陳慧說,“無論從遺傳學角度來說,還是從社會學角度來說,我九哥和筱雨都沒有親戚關係,他們唯一的關係就是戀人。”
趙丁旺拉下了臉,但沒有打斷陳慧。
“趙廠長,我承認您說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也理解您想給筱雨找個好婆家的美好願望,但您也許並不真正了解筱雨,她不適合嫁入官方人家,官方人家規矩多,筱雨性格好動,像個野丫頭,在那樣的家庭裡容易受到歧視,根本不可能幸福。”
趙丁旺接住話頭:“正因為她是個野丫頭,不懂規矩,我才要把她交給懂規矩的人家好好調教調教,人必須要成長,她不能一輩子不懂規矩,不能一輩子是野丫頭。”
陳慧又笑笑:“一輩子做個野丫頭有什麼不好?不是生活所逼,誰願意長大?趙廠長,筱雨從小嬌生慣養,您現在一步到位讓她適應叢林法則,是不是對她殘忍了些?”
怕被趙丁旺打斷,她提高了語速。
“您也許會說,生活本來就是殘忍的,但那是針對普通人說的,筱雨不是普通人,她是您趙廠長的女兒啊!您辛辛苦苦打拚了大半輩子,為的是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名和利嗎?為什麼不能讓您的女兒隨心所欲地活著?您給她創造了幸福的條件,為什麼又要強加給她不幸呢?”
她本來想停頓一下,見趙廠長的嘴一張再張,便沒停頓,換了口氣接著說。
“您也許會說,您沒有給她不幸,但對於她來說,這就是不幸,一輩子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強顏歡笑,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每天都要活在規矩和壓抑中,形同坐牢,不能放肆地笑,不能任性地哭,人生毫無樂趣可言,這是最大的不幸。您和我媽的愛情很不幸,可能讓您不再相信愛情,但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那個年代發生的事不具備參考性,不能等同類比,恕我無禮,您沒有權利否定愛情,因為在您的愛情當中,有人比您承受得更多更重,不管怎麼說,您現在功成名就,而我媽,一輩子活在流言中,種了一輩子地,身心沒有好過一天。”
“慧慧……”趙丁旺擺了擺手。
陳慧沒容他插話:“如果說我九哥不學無術,是個二流子,那我無話可說,但是事實上,他年輕有為,有上進心,頭腦靈活,做出的成績有目共睹,同齡人中,我敢說,全黃水縣,超過他的沒幾個,彆說鐘國仁,就是鐘縣長,在這個年齡,也未必如他,您怎麼知道,他以後不會飛黃騰達,不能和你家門當戶對?最關鍵的是,他和筱雨是真心相愛的啊!我九哥的家庭也很好,現在家裡開了養豬場,他媽是個世間少有的好女人,把幾個孩子培養得都很優秀,家裡的人和和睦睦,那才是適合筱雨的地方。您的愛情幸與不幸,已成過去,我希望您給筱雨一次自由選擇的機會,這個機會是屬於她的,您無權剝奪!”
陳慧終於住了口,情緒有點激動,胸脯微微起伏,臉紅撲撲的。
剛才趙丁旺幾次想打斷陳慧,現在有了表達的機會,反而半晌無語。
彆墅供著大暖,室內的氣息醺醺然,催人欲睡,燈光越發昏暗。
“唉,”趙丁旺長長地歎了口氣,緩緩地說,“慧慧,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你還是太年輕,這個世界是不講道理的,在這點上,過去和現在是一樣的,從未改變過,也許過去還好一點。所以,我不想聽你講道理,如果你所說的故事,就是這些道理的話,那今天就這樣吧。”
“道理是道理,故事是故事,我當然還要講故事。”陳慧說。
“說吧。”
“其實,”陳慧咬咬嘴唇,“我九哥,和我大哥,和我,都不是親兄妹。”
趙丁旺愣了一下:“有點繞,直說吧。”
陳慧又咬咬嘴唇:“我九哥是抱彆人家的。”
趙丁旺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編得圓溜一點,最好不要有漏洞。”
“趙廠長,我沒有編,是真的!”陳慧認真地說。
“好,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趙廠長,”陳慧咳嗽了兩聲,清理一下嗓子,“當年趙爺爺和趙大叔打聽到我媽懷了孕,就想用一千斤小麥換她肚裡的孩子,說好的是要換小子,如果生下是女子,他們不要。結果我媽生下了我,這樁買賣就做不成了。我爸不甘心,那可是一千斤小麥啊,就想把我八哥換給他們,那時我八哥剛滿兩周歲,我媽舍不得,死活不讓,於是我爸趁著趙爺爺和趙大叔還沒來,就到處去找小子,最後在另一個村子,用五百斤小麥換回來一個小子,其實比我大十來天,這就是我九哥,我爸和我媽故意說成是我的雙胞胎哥哥。趙爺爺和趙大叔來了以後,我爸覺得有點虧,因為他已經破費了五百斤小麥,就臨時漲了價,說雙胞胎不能分離,你們實在想要的話,那至少得兩千斤小麥。趙爺爺和趙大叔求子心切,竟然同意了,於是又籌了一千斤小麥,共兩千斤小麥,把我九哥換走了。所以,我九哥和筱雨,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沒有任何關係。”
趙丁旺聽完,不知所謂地笑了笑:“編得還可以,不過你編得有點遲了,你這個故事,就是專門針對我那個故事的。”
“趙廠長,我說的是真的!”陳慧說,“我也是十五歲那年才知道的,那年我家人用我換親,收了人家彩禮,我九哥給我家借了七千塊錢,幫我退了親,後來我爸和我媽說,那些錢不用還了,反正趙小禹不是親生的。其實,在我們家,我才是老九,後來是我叫趙小禹九哥,大家才開始叫他老九的。”
“好,我相信。”趙丁旺的表情明顯不信,“不過我更願意相信,你是抱彆人家的,你九哥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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