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雞鳴,喊退了夜幕,曙色在東方的天邊泛起,悄無聲息地鋪滿整個天空。
天空下是早春的田野,去年秋水淌得好,黃土地返潮,變成了黑土地,有的地裡堆著大大小小的糞堆,還沒到了播種時節,田野仍是一片荒蕪,卻充滿了希望的氣息。
農家的煙囪裡飄出了炊煙,太陽升了起來,羊倌老漢把羊群從哈冒兒蓋的羊圈裡放出來,然後他走在前麵,肩上扛著兩米多長的放羊鏟,時不時發出一聲他發明的羊語:“熬號,嘶——”
羊群就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歡快的咩咩聲此起彼伏,仿佛要去春遊。
倘若有調皮的小羊羔因為貪玩而掉了隊,羊倌老漢就像長了後眼似的,及時地轉回身來,用放羊鏟鏟一塊土坷垃,嗖地一聲飛過去,那羊羔嚇得打個激靈,撒著歡跑回隊伍。
羊倌老漢一邊走一邊唱著自編的山曲兒。
平時早起的孫桂香,今天卻起得晚,她從胡明樂房間出來,雖然這是自家院子,雖然院子裡隻住著她和胡明樂,但她還是不自覺地,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了幾下。
過去開了大門,又東張西望了幾下,麵對著東方的朝陽做了個深呼吸,雙手攏攏頭發,又按了按發燙的臉蛋,然後去了西廂房。
過不多時,胡明樂也從房間裡出來了,他望了一眼西廂房,偷笑了一下,咳咳兩聲,出了院子。
院門口放著四輪車,已經好久沒開了,他過去檢查了一下油尺,又返回院子,進了涼房。
片刻後又出來,站在門口喊:“姐,抽油管放哪了?”
係著圍裙的孫桂香走出西廂房,也站在門口,並沒有回答胡明樂的問題,而是白了他一眼,不高興地問道:“誰是你姐?”
“噢,桂香,”胡明樂難為情地撓撓頭,“抽油管放哪了?”
“你要抽油管乾什麼?”
“我想給四輪車加油。”
“你給四輪車加油乾什麼?”
“我想拉上碌碡,到河槽裡壓塊地,拓坯子。”
“你拓坯子乾什麼?”
“蓋豬圈。”
“那不是有豬圈嗎?”
“我想養豬,原來那個豬圈太小,養不了幾頭。”
“小禹不是不同意嗎?”
“先拓好坯子再說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鍛煉身體了。”
“你那身體能行?”
“沒問題!”
“油管就在油桶後麵呢,你自己找找。”孫桂香說完,轉身回了西廂房。
胡明樂返回涼房繼續找,並沒有在油桶後麵找到油管,隻看見立著一根帶著搖把兒的鐵棍子,不知是乾什麼用的。
他又找了一會兒,終於看到掛在架杆上的一截發黑的蛇皮膠管,取下來,揭開油桶蓋,把膠管的一端塞進去,在下麵擺好帶尖嘴的加油桶,擦了擦膠管的另一端,用嘴含住,吸了一口,聽到管子裡呼嚕嚕地響,可油就是不出來。
調整了一下氣吸,猛吸了一口,這回吸上來了,勁還挺大的,未及把膠管從嘴裡抽出來,油就湧了出來,衝進了口腔,胡明樂急忙把膠管塞進加油桶裡。
油自己流著,他蹲下來,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著口水,發著乾嘔聲,嘴裡黏糊糊的,油膩膩的,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柴油都衝到嗓子眼兒了。
孫桂香聽到動靜跑進來:“你咋了?”
胡明樂不好意思地笑笑:“吸得猛了,喝了一口。”
孫桂香看著胡明樂明燦燦的油嘴,笑了起來,走過去拿起那根帶著搖把兒的鐵棍子:“咋不用這個?”
“這是什麼?”
“搖油器啊,小禹買的。”
胡明樂瞅了一下,原來那不是一根鐵棍子,而是一根鐵管子,前麵帶搖把兒的裝置,應該是台手搖泵,隻是他以前從沒見過,以前從大油桶裡取油,都是用嘴吸的。
孫桂香把那根膠管從大油桶裡抽出來,扔在一邊,把搖油器的鐵管子插進去,輕輕地搖動著搖把兒,黃澄澄的柴油便從另一端的出口流了出來,流進加油桶裡。
“這玩意兒好玩!”胡明樂嘿嘿笑著。
“好玩什麼,其實挺費力的。”孫桂香說,“快去漱個口吧,你以為你也是機器疙瘩,加上油就能跑?”
胡明樂漱完口過來,孫桂香已將加油桶加滿了,胡明樂提上正要走,孫桂香說:“你真的能行?拓坯子可費腿勁呢!”
“能行!”胡明樂說著,興衝衝地提著加油桶走了。
“能行個屁!”看著胡明樂出了院子,孫桂香低聲嘟囔了一句,轉身往西廂房走,用拳頭捶打著酸麻的大腿,“還不得我出力,腿疼死了!”
回到西廂房,繼續做飯。
孫桂香做的是麵條,煮起來時,她往鍋裡打了個荷包蛋,自言自語道:“快給你補一補吧,長年不乾活的人,身體還是虛的。”
想了想,又從廚櫃裡拿出一顆雞蛋,又打了進去。
“補兩個吧,彆補偏了!”
胡明樂給四輪車加滿燃油,搖了半天,也沒能搖著,主要是他的身體還是不太行,兩條腿吃不上力,手臂就使不上勁,搖的速度不夠快,聽到孫桂香叫他吃飯,便扔下搖把兒,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孫桂香把兩個荷包蛋全盛在胡明樂的碗裡,胡明樂給孫桂香夾了一個,孫桂香又給他夾了回去。
“咱們一人一個。”胡明樂說。
“我不吃,全你吃。”孫桂香忽然笑了。
“你不愛吃雞蛋?我見你以前也經常吃的。”
孫桂香不說話,隻是笑,笑得胡明樂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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