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乾什麼,看我笑話嗎?”陳子榮不友好地說著,向前走去了。
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進拘留所了。
過去混社會時,每年不進一兩次拘留所,還感覺有點對不起自己的身份。
每進一次拘留所,在“弟兄們”當中的威望就高一分,就像當官的人又鍍了一層金,又混到了一份資曆似的,往往以此為榮。
但今天從拘留所出來,他卻倍感淒涼。
倒不是因為沒有“弟兄們”夾道相迎,反而覺得,人生一世,便如草木一秋,親情算個屁,友情算個屁,愛情算個屁,唯有自生自滅。
他的兩個合作夥伴,何銳平和宋玉柱,哪怕稍微給他一點點支援,他也就不會如此孤立。
他的姐姐和姐夫,陳麗梅和白偉誌,哪怕稍微給他一點點寬容,他也就不會陷入今日的絕境。
還有魏巧梅,哪怕稍微給他一點點理解,他也就不必如此被動了。
五天前,警方要拘留他時,讓他提供家屬的聯係方式,要給他們送達《拘留通知書》。
他說:“我沒有家屬。”
警方說:“人怎麼能沒有家屬呢?”
他說:“沒有就是沒有,老婆離婚了,父母早就斷絕關係了,兒子還沒出生!”
警方說:“兄弟姐妹也行。”
他說:“那就通知白偉誌吧,他是我姐夫。”
警方哭笑不得:“你就是因為打了他,才被拘留的啊!”
他說:“那就沒辦法了,除了他,我再沒有親戚了!”
他不是有意要和警方對著乾的,他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親眷了。
唯一可信任的九弟,也姓了趙,在法律層麵上,和他不存在任何關係。
定東市的拘留所、看守所和戒毒所,都在南郊的一片荒野上,四周荒蕪,隻有一條省道,從市區通往一個縣城。
陳麗梅沒有計較陳子榮的態度,加緊腳步跟上他,她想和他並肩走,可是無論怎麼調整步伐,也總比他慢半步,她總在他的側後方。
所以,她說話就需要很大聲:“子榮,你想怎麼說我都可以,但是我隻想告訴你,老白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好好想想退路吧。”
陳子榮不說話,心想,我偏不退,你們的如意算盤不會得逞的!
陳麗梅又說:“你那廠子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趁早扔給老白吧,越往後拖,你跌得越深。”
陳子榮仍不說話,心想,果然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個威逼,一個利誘,裡應外合,巧取豪奪。
陳麗梅又說:“子榮,你聽我說,你現在退出,沒有任何損失,就是付出了點辛苦。老白的錢,真的欠不得,錢比他的命都重要,你根本不了解他。”
陳子榮還是不說話,心想,你也不了解我,彆動不動拿“命”來嚇唬我!
陳麗梅又說:“我知道你不怕他,可是你為我考慮考慮,你們一個是我的弟弟,一個是我的丈夫,手心手背全是肉,真要鬨到拚命的地步,我怎麼辦?”
陳子榮兀自不說話,心想,你為我考慮過嗎?你還是那個從小替我打抱不平的姐姐嗎?
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為什麼總要偏向他那一方?
既然親情薄如紙,血脈淡如水,那就比比誰的命大!
兩人走到省道上,沿著路基繼續走。
省道很空,不時有拉煤車經過,落下幾塊炭疙瘩,鮮見客車和轎車。
陳麗梅仍在追逐著陳子榮的腳步,走得氣喘籲籲,一邊勸著他。
一聲喇叭響,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們跟前,司機放下玻璃問:“你們去哪?”
陳子榮看到副駕上坐著人,便拉開後門,坐了進去,關上了車門。
後麵也坐著兩個乘客,都是拚車的。
司機往後看了看:“往裡竄一竄,讓那個女的也擠上來。”
一個乘客不滿地說:“超載了吧?”
司機說:“這條路上沒有查車的,回到市區讓她下去就行,這條路上不好打車,理解一下,都是出門人。”
陳子榮說:“她不走!”
司機看向陳麗梅:“你不走?”
陳麗梅看了一眼司機,又透過玻璃看了一眼坐在後麵的陳子榮,歎了口氣,沒說話。
車開走了。
陳子榮回到預製板廠,見白偉誌的桑塔納又橫彆在廠區大門口。
白偉誌笑容可掬地從車上下來,遠遠地伸出一隻手:“陳老板辛苦了,知道你今天榮歸故裡,我特意來‘竹賀’!”
幾天後,陳子榮總算收回一筆貨款,把白偉誌打發走了。
到了第二個月結利息的日期,陳子榮提前一天去了沈甸鎮。
他知道,下個月的利息就不容易湊到了,進入冬季,氣溫降低,蓋平房的工地大麵積停工,而且廠子裡也是露天作業,製作好的混凝土樓板沒法養護,工廠也就沒有了收入。
眼下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租車在白偉誌家所在的胡同口停下,陳子榮付完錢下了車,看見胡同口或蹲或站地聚集著不少人,他也沒在意,進了胡同,到了白偉誌家的院門口,發現院門朝外鎖著。
他返回到胡同口,問那裡的人:“老白家的人去哪了?”
然後,他就聽到一個震驚的消息:
老白兩口子出了車禍,都住進了醫院,老白還沒醒,生死難料,很有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陳麗梅雖然醒了,卻神誌不清了,成了瘋子,除了把白斌當成了“媽媽”,再誰也不認得。
兩個大的,一個在上班,一個在上學,都在市裡。
兩個小的,也都上學去了,中午回來。
白斌在醫院陪著父母,很久沒回家了,可能退學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這些情況,又紛紛歎氣,有的說,白偉誌和陳麗梅一直見不得白斌,現在兩人出了事,唯一能指望上的,反倒是白斌。
有的說,他們都給白偉誌放了錢,怕是要不回來了。
有人問陳子榮:“你也給老白放錢了嗎?放了多少?回本了沒?”
“唔,是,沒多放。”陳子榮說完,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出租車把他放下就走了,他一時神思不屬,也忘了鎮上有人跑黑車,甩開胳膊,邁開大步,向市區走去。
姐姐瘋了,姐姐瘋了……他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就在上個月,她還好好的呢!
他的眼淚在嘩嘩地流著,童年時的影像在眼前嘩嘩地閃著。
雖然姐姐現在變得很陌生,雖然她和那個又老又肥又油膩的男人成了一夥的,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麵,但她畢竟是自己的雙胞胎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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