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榮繃著嘴角沉默了半晌才說:“被槍崩了。”
“啊!”趙小禹吃了一驚,“不是逃走了嗎?”
“最後還是被抓住了,好像在城裡被抓的,”陳子榮說,“我姥姥和姥爺再沒見過他,是上麵傳來信,說他被槍崩了,把他樹成了反麵典型。”
“所以說,”趙小禹咬咬嘴唇,“他當時之所以沒帶你媽走,是料到自己朝不保夕,不想連累她。”
“可能吧。”陳子榮點起一支煙,抽了兩口,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陳慧勸道:“大哥彆喝了。”
她也是今天才了解到了當年那件事的全貌,她從小沒見過姥姥和姥爺,一直以為母親就是人們傳言中的那樣,是個不檢點的女人,大哥是個野種。
隨著年齡的增長,九哥的熏陶,思想解放,她才慢慢地對母親和大哥改變了看法。
在那之前,她又何嘗不想逃離那個家啊,她寧願賴在九哥家,幫他家乾活,被孫桂香黑眼,也不願回家。
她雖然是家裡唯一的閨女,而且是最小的閨女,但在那個家,並沒有得到過多少優待,父母所謂“心心念念想要個女兒”的說法,不過是父親讓母親“一直生”的借口罷了。
她小時候也像九哥一樣調皮,愛搞惡作劇,惹得父親常常罵她:“和你媽一樣,是個浪貨!”
開始她不懂,及至懂了時,覺得是莫大的恥辱。
她慢慢明白,她這個唯一的女兒並不是家族的寵兒,而是隨時可能讓家族蒙羞的“浪貨”,是陳家最不安定的因素,幾個哥哥起碼沒有這樣的危險。
那年,武家提出要和陳家換親時,母親開始是反對的,說陳慧太小了,父親回懟了一句:“等她帶回肚子來,你就不覺得她小了!”
理虧的母親,最終選擇站在了父親的一麵,活生生地把她往火炕裡堆。
這也是她一直對九哥感恩戴德的原因,九哥於她而言,就是再生父母。
他不僅解救了她的軀體,還解救了她的靈魂,把她從那個黑暗的角落裡拉到了陽光下,讓她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活著,不再畏怯,不再卑微。
她最難忘的,就是六年前,十五歲的九哥說的那句話:“十來個哥哥,就這麼一個小妹妹,你們怎麼舍得呢?”
這句話,她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熱淚盈眶。
事實上,全家人,沒人舍不得她,隻有九哥舍不得。
所以這些年,她不敢說把九哥當成唯一的親人,至少也是最親的親人。
趙小禹拿起酒瓶,把每人麵前的酒杯倒滿,又把自己的酒杯翻起來,“我再喝一杯吧。”
也倒上了,端起酒杯說:“這事就算過去了,也沒什麼恥辱的,在我看來,李存思倒是條漢子,比老陳強多了,我倒很希望能做他的兒子,那是驕傲。
“至於彆人怎麼說,就隨他說去吧,你走在村子裡,狗把你當成賊來咬,可是你不是賊,自己知道就行了,沒必要向狗證明自己不是賊,你也證明不了。狗改不了吃屎,你還指望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嗎?
“我們家一直以來就流言不斷,我媽自從嫁給我爸以後,圍繞在她身上的惡毒話,比毒藥都毒,比刀子都狠,他們甚至傳過我媽和我爺爺的閒話,逼得我爺爺當著全村人的麵,脫褲子自證清白,可我媽的脊梁沒彎過,骨頭沒軟過,咬著牙,硬著頭皮,挺過來了。
“現在照樣有人傳我家的閒話,嗬嗬,我們家的人早就刀槍不入了,他們想看我們家的笑話,我們偏偏不讓他們看,反過來還要看他們的笑話;他們想讓我們家活得不好,我們偏要好好地活著!
“好了,大哥,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以改變,唯獨改變不了的就是過去,再說,過去也沒有多麼不堪,就看你怎麼認為了,這些道理你比我懂。
“咱打個比方,一群狗正在那裡吃屎呢,吃得津津有味,你路過看見了,忍不住乾嘔了幾聲,那群狗笑了,說你們看,那個家夥饞得流口水呢。”
“啊,九哥,”陳慧在趙小禹的胳膊上搗了一拳,“你說得惡心死了,正吃飯呢!”
趙小禹躲了一下,說:“醜話就是實話,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是狗,我們有時候禁不住這群狗的攛掇,也可能會不知不覺地當了狗,不知不覺地吃了幾口屎,但我們心裡要保持清醒,我們是人,不是狗,不能一直吃屎,更不能讓一幫吃屎的狗,影響了我們的食欲,降低了我們的夥食標準,嘔——”
他自己也感到惡心了,拍拍胸口,捏捏喉嚨,“來吧,乾一杯,壓壓屎味!”
“啊呀,九哥,你有完沒了?越說越離譜了!你平時應酬就這麼說話的嗎?”陳慧哭笑不得。
“對呀,”趙小禹笑了,“我這麼一說,人家就惡心得什麼都顧不上想了,趕緊在合同上簽字。”
陳子榮也笑了,也端起酒杯,一口乾了。
一直不說話的魏巧梅這時插話道:“我倒覺得小趙說得對,我一直就最愛聽他說話。”
陳子榮看了她一眼,她急忙住了口,低下頭去。
趙小禹又給每人倒滿酒,端起酒杯說:“大哥,我和大嫂,當年的事,我不想再說,但是,我想過去。慧慧跟我說,你想認大哥,就必須要認大嫂。我心裡有你,當然想認你了,你如果心裡沒我,那我二話沒有,這頓飯之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路上見了繞著走。
“我看出你心裡是有大嫂的,大嫂心裡也是有你的,如果你心裡也有我的話,喝了這杯酒,和過去說拜拜,咱們向前看。你覺得不好選擇,所以就不選擇,一直拖著,其實你根本不用選擇,老婆是老婆,兄弟是兄弟,沒人逼你二選一。”
說著離開板凳,單膝跪地,酒杯高高地舉起。
“長兄為父,大哥,我敬你!”
三個人都站了起來。
陳慧含淚叫了一聲:“九哥!”
“小禹,你起來!”陳子榮從茶幾後麵繞出來,扶住了趙小禹,“兄弟之間,用不著這樣。”
“大哥,敬你的!”
“好好,我喝!”陳子榮接過酒杯喝了,趙小禹這才站起來。
“那就都過去了,不提了,咱們不提了!”陳子榮拍拍趙小禹的肩膀,“小禹,我不如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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