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榮受傷的過程很簡單。
他在一戶人家貼牆磚的時候,因為拐角處凸出一個混凝土疙瘩,他便用切割機裁,用偏了力,切割機蹦了起來,他的臉和切割機鋸片發生了深度摩擦。
今天魏巧梅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沒人告訴陳子榮的傷口有多嚴重,陳子榮隻是覺得,右眼看不見了,血唰唰地往下流。
陳子榮一手捂著臉,一手拔掉切割機的線,把各種工具整理到一塊,就離開了那戶人家。
他走在街上時,用左眼看到街上的人都在看他,離他近的人便本能地往開躲,以為他是個危險分子。
他沒有去醫院,就這麼走回家去了。
魏巧梅一見,哇哇地大叫起來,她看見陳子榮的半張臉沒了。
陳子榮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跟著魏巧梅去了醫院。
事實上,陳子榮的傷沒有魏巧梅認為的那麼嚴重,那半張臉還在,隻是被血蓋住了,但也沒有陳子榮認為的那麼輕微,從嘴角的上方到眼角,切開一條兩寸多長的口子。
趙小禹和陳慧趕到時,醫生正在給陳子榮處置傷口,陳子榮的半邊臉腫得老高,那道傷口向外翻著紅肉。
趙小禹問大夫:“他的眼睛沒事吧?”
大夫很幽默:“再偏一點點就完了,他這技術可以的,比手術刀都精準。”
大夫告訴趙小禹,陳子榮的傷有兩種處置方式,一種是簡單處置,但會留下很顯眼的疤;一種是特殊處置,采用先進的,高超的,無與倫比的醫療技術和材料,雖然可能也會留下疤,但很輕。
趙小禹果斷說:“用最好的!”
趙小禹給陳子榮辦了住院手續。
做完手術的陳子榮,麻藥還沒過勁,正在昏睡,臉上蒙著紗布。
病房裡有三張病床,另外兩張床都空著,趙小禹和陳慧坐在這邊床上,與坐在那邊的魏巧梅隔空相望。
他們的目光在陳子榮的上方相遇,在無形地廝殺,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一個恨,一個羞,一個擔心。
一個想,就是你這個賤女人毀了大哥!
一個想,我該怎麼麵對他呢?真丟人啊!
一個想,九哥啊,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你就彆再計較了!
細算來,趙小禹和魏巧梅已有近三年不見了,雙方的變化都挺大的。
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帥哥,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男人。
而那個珠圓玉潤的成功女人,卻早已芳華不再,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樸樸素素的家庭婦女了。
陳慧握了握趙小禹的手,又拍拍他的手背,讓他“淡定”。
趙小禹放鬆了一下神經,把目光從無形的戰場上收回來,投到大哥身上。
“我去問問護士,看他多會兒能醒。”魏巧梅說了一句,起身出了病房。
陳慧低聲說:“你想過去,天大的事都能過去;你不想過去,芝麻小事也會卡在你心裡一輩子。你想認大哥,就必須要認大嫂。你覺得大嫂是個賤女人,但她是大哥的寶。找個機會,和大哥好好聊聊吧。大哥雖然有點一根筋,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趙小禹歎口氣,低下了頭,用手扶著額頭。
“不過,也挺有意思的。”陳慧忽然笑了,“不是都說嘛,好吃不過餃子。”
“什麼?”趙小禹聽出九妹的話裡不懷好意,但一時沒反應過來,抬起頭看著她。
“哦,”陳慧立刻收住了笑容,“我的意思是說,沒有大事大非,糊裡糊塗地活著挺好,追究那麼多細節有什麼用?過去的事情,你改變不了,未來的生活,還等著你去改變呢。”
魏巧梅再沒進病房,直到趙小禹和陳慧離開病區時,才看見魏巧梅一個人坐在樓梯上發呆。
其後幾天,也是如此,魏巧梅儘量避免和趙小禹兄妹碰麵,他倆一進病房,她就借口回避。
不隻是魏巧梅,即使是陳子榮,也和九弟九妹生疏了許多,沒有了共同話題,多了一層隔膜。
嚴格來說,是兩層隔膜。
這兩層隔膜,雖然無形,卻是有名的,一層名叫魏巧梅,一層名叫丁俊仙。
趙小禹其實並不在乎大哥是誰的種,但他總擔心哪句話不對而傷著大哥,儘管大哥也未必在乎。
每天下班,趙小禹總是去包裝公司把陳慧接上,一起去醫院看大哥,然而坐不了十分鐘,聊不了五句話,沉悶的氣氛就讓他坐立不安。
陳子榮本來就話不多,現在話就更少了。
從前的趙小禹,說話總是口無遮攔,百無禁忌,現在卻在心裡畫了若乾紅線,刻意地回避某些話題,讓他時刻小心翼翼,幾乎不會說話了。
兩人擁有的共同記憶,原本就極其有限,現在更是寥寥無幾。
陳子榮總是說:“你去忙吧,彆耽誤了工作。”
趙小禹總是說:“我不忙,耽誤不了。”
然而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忙了”,匆匆離去。
好在陳慧叨叨個不停,一會兒說起最近的天氣,一會兒說起某部電視劇,雖然話題多不是趙小禹和陳子榮感興趣的,但起碼不至於冷場。
陳子榮的傷口痊愈了,拆了線,儘管采用了先進的,高超的,無與倫比的醫療技術和材料,臉上還是留下了疤,倒不嚴重,不細端詳看不出來。
趙小禹開著車,把陳子榮兩口子往家裡送的途中,氣氛仍是很沉悶。
坐在後座上的陳慧仍在孜孜不倦地製造話題,儘管其他三人並沒有認真聽。
陳子榮坐在副駕上指著路,即將到達地方時,趙小禹忽然在街邊停下車,下去進一家肉店,買了一些肉和菜,還有一瓶酒,上了車,回頭問陳慧:“慧慧晚上沒事吧?”
陳慧說:“我就是九哥的小跟班,任憑差遣,彆問我有沒有事,你指哪,我打哪。”
“好,那咱們今天去大哥家吃飯吧,你來做。”
“沒問題,隻要你們不嫌難吃!”
車在一個平房的院門前停下,四人下了車。
魏巧梅忽然說:“我還有事,你們吃吧,彆等我了!”
正要走,趙小禹叫一聲:“大嫂——”
趙小禹本是不願意叫魏巧梅大嫂的,這幾天他也沒叫過她大嫂,也沒叫過她魏姐,幾乎沒和她說過話。
此時,他不想讓她躲走,但不知該怎麼稱呼她,就隨口叫了她一聲大嫂。
叫完這聲大嫂,他的心情反而豁然開朗了。
“有些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他說。
“好,好吧。”魏巧梅似是受到了感動,眼眶有點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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