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金海去絨衫廠吃飯的頻率越來越高了,而且常常是一個人去。
他儘量多買一些飯菜,這樣能吃得時長一些;也儘量買好一點的飯菜,這樣能引起彆人的注意,至少可以釋放出一個信號:他不是個窮鬼。
他想,白文一定也是個富家大小姐,這從她的穿著和氣質上可以看出來,所以他也不想表現得自己太寒酸。
他想,趙小禹這兩年掙了點錢,開上了桑塔納,腰裡彆著大哥大,他家應該算是脫貧致富了,應該能和白文算是同一階層了。
他想,得向趙小禹多要點錢,這個摳門貨,一定又要讓他打借條,一定又要翻來覆去地問他要錢乾什麼,該找個什麼借口呢?
他想,最好能借用趙小禹的桑塔納開開,可是他不會開,再說趙小禹也不會同意的。
他的飯吃得很不專心,邊吃邊東張西望。
終於有一次,他望見了白文,和他隔著好幾張桌子,他沒有勇氣走過去。
白文的身邊,坐著三個女工,可以看出來,白文不是個普通工人,因為她沒有像那些女工一樣,穿那種老氣的藍色工作服,而是穿著時髦的便裝。
她在這幫土包子女工當中鶴立雞群,仿佛領先整個時代。
金海心猿意馬,又戰戰兢兢,他不知該用何種方式和她認識,該用何種方法捕獲她的芳心。
他在想象著,假如趙小禹那個采花賊,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
他一定能把老套路,玩出新花樣兒來。
比如,他會猛不防地站在女孩身後,在她的頭上拍一巴掌,假裝認錯人一樣喊道:你怎麼在這兒啊?
又比如,他會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板磚,問那個女孩:美女,這是你掉的嗎?
再比如,他甚至會直抒胸臆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嗨,美女,你應該感到榮幸,因為我喜歡上你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會成為我們婚禮上的誓詞!
金海不乏想象力,這些橋段他也能想出來,可是卻沒勇氣付諸實際。
當然,就算他付諸實際,也未必能收到同樣的效果,可能還會被人家認為是神經病,甚至再贏得一個“變態”的光榮稱號。
他不得不承認,趙小禹是有魅力的,也是有個性的,他的那些為人處事方式,隻適合他自己,彆人無法效仿。
然而,金海又想不出適合自己的方式來。
難不成,讓趙小禹先把白文追到手,然後轉讓給自己?
這太他媽的扯了,比這本小說都扯!
不過,現在他完全相信,如果那小子出手的話,十有八九能成。
金海亂想著,見白文已起身,向著食堂門口走去了。
當門板擋住了那個美妙的倩影,金海的心裡一陣失落。
後來,金海又在食堂遇見過一次白文。
當時食堂裡人不多,白文打了飯,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吃著。
金海終於鼓起勇氣,打了飯菜,走過去坐在白文的對麵。
白文輕輕一蹙眉頭:“這麼多的空位,為什麼偏要和我擠?”
金海很紳士地聳聳肩:“世界再大,知己難求,何妨擠一擠?”
白文又蹙了一下眉頭:“神經!”
金海很優雅地攤攤雙手:“生活枯燥乏味,神經一回又何妨?”
白文似乎放鬆了警惕,抿嘴一笑:“你還挺有意思的。”
金海故作高深地長歎一聲:“世間本沒有意思,折騰得多了,也便有了意思。何謂折騰?比如說,兩個人原本陌生,終生可能無交集,可是偏要一較高低,陌生人就成了熟人,哪怕是敵人,也強似一個人自娛自樂,意思就是這樣產生的,不然小說寫什麼?電視劇拍什麼?我們看什麼?”
白文“切”了一聲,白了金海一眼,對他的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
金海換作一副真誠的腔調:“我國人大多排外,就像刺蝟,總是用鋒利的尖刺,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拒絕彆人靠近,比如說,在飯店吃飯,隻要有一張空桌子,我們就不願意和陌生人同桌。”
環顧了一圈食堂大廳,“你看看,在如此空曠的大廳裡,每個人都占著一張大桌子,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自己孤獨不說,還增加了服務員的負擔。事實上,我們內心都希望彆人靠近,希望走入彆人的內心,也希望彆人走入自己的內心,就像很多國外的人一樣,他們拒絕孤獨,隻要人多的那張飯桌,還有一個空位,他們就絕不會獨自一人霸占一張桌子。其實,我們和他們的想法一樣,隻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強加了太多的思想桎梏。我們總覺得,和陌生人走得太近不安全,事實上,落單才最不安全。”
白文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用手捂住了嘴。
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住,伸出一隻手:“好吧,被你說服了,認識一下,我叫白文!”
那是一隻嫩白如玉的,半透明的,修長的,染著五個紅指甲的手,金海輕輕握住了它:“認識你很高興,我叫金海。金是金大錘的金,海是大海的海。”
“金大錘?”白文不解,“金大錘是什麼?”
“不是什麼,是我爸,所謂天大地大,沒有父母恩情大,金大錘之大,大海容不下,顧名思義,就是金海。”
“哈哈,有意思……”
好吧,以上隻是金海設想的對話。
事實上,白文見到金海到來,並沒有說話,隻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便繼續吃飯,把多用菜盤往自己一方拉了拉。
她沒有按照劇本演出,讓金海醞釀好的台詞沒有了用武之地。
他強壓住猛烈的心跳,問出一句話:“你是絨衫廠的?”
白文敷衍地嗯了一聲,連金海看都沒看一眼。
金海隻能硬著頭皮現編台詞:“絨衫廠是生產什麼的?”
他本來覺得,這個問題很幽默,但經由他的嘴說出來時,卻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弱智。
白文沒說話,她麵前的菜盤中,還有許多菜,但她不吃了,扔下筷子,站起來,抄起掛在椅背上的小坤包,轉身走了。
金海清晰地聽到一句充滿惡毒的話:“傻逼,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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