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成了酒廠的名人。
其後一段時間,一直存在感薄弱的包裝工作,成為全廠職工,主要是男職工的關注焦點。
他們路過包裝工段時,總要停留片刻,相互詢問,哪個是陳慧。
當確認了哪個是陳慧時,總會低聲地,誇張地讚歎一句:哇塞,好漂亮啊!
當然,漂亮不漂亮,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觀者的心態,偶像效應在這裡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他們在認識陳慧之前,早已想象過她的容貌,那一定是個美麗不可方物的人間尤物,像古代的俠女;那一定是個孔武有力的粗大女子,不然哪來那麼大的膽量?
當看到陳慧隻是個麵容姣好的普通女孩時,心中“最擔心”的情況沒有出現,人們便會用自帶濾鏡的眼光修飾她,她算不上最漂亮的,但也絕對能算得上第二。
男職工們開始暗戀陳慧,有的索性明戀,和同事們談起陳慧時,大言不慚地稱其為“我老婆”,用明戀掩飾暗戀,用調侃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免得同事們取笑。
但鮮有人去追求陳慧,因為陳慧身上的光芒太閃耀了,膽小自卑的不敢靠近,怕沾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嫌疑;膽大且自視清高的,則要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來,以免自己的人設崩塌。
加上陳慧有個綽號“鬼子趙”的九哥,那可是趙廠長身邊的紅人,是慈禧身邊的小李子,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所以,男職工們對陳慧往往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不久後,陳慧被提拔為包裝工段的工段長了,成為四十多名女工的頭兒。
工段長在酒廠其實算不上乾部,屬於車間的內部職位,也沒有辦公室,但是脫產了,而且每月有150元的職位津貼。
在趙小禹眼中,陳慧越發成熟了,越發像個領導了,舉止言談透著一種雍容之氣,分明是他的妹妹,他卻覺得她像個大姐姐一樣了。
陳慧不像趙小禹那樣,做什麼事都急風愣怔,毛手毛腳,她總是顯得那麼從容,那麼優雅,那麼氣定神閒,永遠波瀾不驚。
年輕人稱呼她為“陳段長”,年老的則親切地稱呼她“慧慧段長”。
這個稱呼,緣於趙丁旺在車間開的一次現場會議。
陳慧雖然經常參加車間例會,也經常主持工段例會,但沒資格參加公司會議,公司領導也很少參加車間會議。
但有一次,因為包裝方麵的事情,趙丁旺在車間召開了一次現場會議,在那場會上,趙丁旺稱呼陳慧為“慧慧段長”,從此這個稱呼便流行開來。
陳慧在家裡,更像趙小禹的師長和母親,一方麵,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趙小禹的飲食起居,另一方麵,又把自由散漫的趙小禹管得無一刻鬆懈,叫苦不迭。
趙小禹本來最討厭彆人管他,你讓他往東,他偏要往西;你讓他追狗,他偏要攆雞,麵對陳慧“慘無人道”的管教,他有時恨得咬牙切齒,雙手掐住她的脖子:“我真想掐死你!”
但接下來,他還是會乖乖地服從陳慧的指揮。
如果陳慧被他氣哭了,他又成了哥:“九妹彆哭,哥錯了,哥以後一定聽話!”
春夏交替之時,趙小禹和陳慧參加了第一次自考,每人報了三門課。
可憐的陳慧,有兩門不及格,都是五十多分,另一門卻高達八十多分。
而趙小禹,仿佛被老天眷顧了一樣,三門課都是剛過及格線,把“六十分萬歲,多一分浪費,少一分白費”的考試哲學,體現得淋漓儘致。
拿到成績單的那天,趙小禹興奮得在床上打滾,直呼“蒼天有眼”,終於報了一箭之仇,氣得陳慧直拿書本砸他。
縣城的樓房不多,居民大多住平房。
樓房一般是公家單位的家屬樓,是分的,裝修簡單,如果想要住得高端一些,則需要自己花錢裝修。
午後的陽光照進一間樓房裡來,地上堆著一堆和好的水泥,一個滿身泥土的男人正在鋪著地板,抹灰,鋪磚,用皮錘砸實,最後用水平台尺劃拉兩下,檢查一下是否鋪平。
給他打下手的,是一個同是滿身泥水的女人,波浪卷的頭發亂披著,臉上汗水漬漬。
她實在太累了,叉著腰站在那裡喘息著,這時男人說了一聲“磚呢”,她又紮掙著去搬磚。
磚是60的玻化磚,每塊約重二十斤,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也算是重體力活了,她哼哧哼哧地搬著磚,磚把她的身體拉得向前彎曲著。
男人冷漠地看著女人,忽然站起身,說了聲“起開哇”,從女人手中接過磚,單手拎著返回原地,鋪了上去。
接下來,女人便不搬磚了,靠牆坐在地上,看著男人鋪磚。
氣溫不算高,縣城的年輕人剛換上單衣,年老的怕冷,還穿著秋衣秋褲,但鋪磚的男人,上身隻穿著一件二股筋紅背心,裸露著的皮膚,散發著古銅色的油彩;胳膊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在有節奏地律動著。
女人看了一會兒男人,終於忍不住,試探著說:“子榮,其實,咱們投奔小禹有什麼呢?他既然滿世界找你,就說明他沒忘了你這個大哥,也許他想幫你呢。我,我實在乾不動了。”
是的,這對男女,就是陳子榮和魏巧梅。
兩人的傳銷事業很快終止了,倒不是警方的打擊,是他們自己走到儘頭了,資金鏈斷裂了,而且上級跑路,無法給他們結算提成,他們也無法給下線結算提成。
下線天天追著他們要錢,他們便隻能躲在城市的犄角旮旯裡苟且偷生。
陳子榮原本是個泥瓦匠,原本有自己的隊伍,但在加入傳銷後,隊伍就解散了,而且一部分隊員成了他的下線,嚴格來說,是成了他的受害者。
他想重新組織隊伍,可是沒人願意再跟他了,他的人設,已由武林高手,淪落成為江湖騙子了。
他便隻能自己乾,帶著自己的老婆。
他和魏巧梅已經領了結婚證,現在是合法夫妻。
如果經常有活兒的話,鋪地板不失為一條不錯的生計之路,但他很少攬到活兒,一是因為縣城的裝修活兒太少了,會鋪磚的人太多了;二是他的技術不行。
他的技術或可讓要求不高的農村人滿意,但對於挑剔的城裡人來說,就有點拿不出手了。
農村人鋪地麵,用紅磚、水磨石、滲水磚的居多,很少有人用玻化磚,鋪法完全不同,前者是用砂子墊底,後者是用水泥粘接。
農村人偶爾也有使用玻化磚的,但買的都是低價的劣質磚,尺寸不一,色差嚴重,所以對鋪地師傅的要求也很低,大體上鋪平、鋪實即可。
城裡人卻往往買很高級的磚,拚接起來,嚴絲合縫,連圖案和線條都要嚴格對應,這對於乾慣了農村活的陳子榮來說,無疑是一個挑戰。
他攬的第一個活兒,主家到現在都沒給他結工錢,因為人家把他鋪的磚全刨了重鋪,損失慘重,沒向他要賠償,是因為他跑得快。
他現在拉不起隊伍來,就沒法攬農村和平房的活,因為農村和平房的活都是把幾項工作合起來乾的,最大的活兒是牆麵抹灰,他一個人乾不了。
他現在隻能邊學邊做,但多少年培養出來的粗放手法和眼光,一時半會兒很難糾正,他本來覺得鋪得已經很好了,可是主家一眼就瞧出了毛病,所以他的活乾得很慢,乾完了也很難讓主家滿意,主家就算勉為其難地給他結算了工錢,也絕不會再推薦給彆人。
鋪地師傅全靠口碑,給一家鋪時,彆家的人經常會來觀摩,看見技術好,就會說定下一家給他家鋪,陳子榮沒有這個實力。
這時,他用皮錘砸了幾下地板磚,抬起頭望著魏巧梅:“我又沒讓你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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