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社,買了羊肉和炮,兩人正用繩子把這些東西往摩托車上綁紮,高美娥提著一個籃子走了過來,問道:“你倆考在哪了?”
“我考在三中了。”陳慧搶著答。
“那不錯啊!”高美娥高興地說,“趙小禹你呢,收到錄取通知書沒?”
“收到了,”趙小禹指指陳慧,“我倆都是三中的,這不買了羊肉和炮準備慶祝嘛。”
“不會吧,”高美娥貌似不信,“你少了一門課的成績,居然能考上三中?二中還差不多。”
“不是二中,就是三中,不信你問她。”
“是嗎?”高美娥狐疑地看向陳慧。
“嗯,是呢。”陳慧閃爍其辭地說。
高美娥長舒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說明你發揮好了,如果沒少那門課,考上一中沒一點問題。唉,可惜了。趙小禹啊,再讓你跳,這回長記性了吧?”
“嗯,以後不會了。”
三人站在路邊聊了會兒天,趙小禹邀請高老師去他家吃羊肉,高老師說:“不去了,顧不上,馬上要開學了,我把你們送走,又返回來代初一的班主任,淨是事兒。我走了,那咱們就有緣再見!”
說完提著籃子走了。
趙小禹心裡忽然一揪,就這麼走了?
高美娥今天穿了一條黑裙子,上身是一件碎格子半袖衫,頭發盤著,挽著一個和半袖衫同樣布料的發飾,更顯窈窕端莊。
趙小禹的心越揪越緊,這個陪伴了他三年的女人就這麼草率地離開了,沒有莊重的儀式,沒有生離死彆應有的傷感氣氛,沒有眼淚,沒有感人肺腑的話語,僅憑一句“有緣再見”就輕而易舉地把他打發了,就像平時放假一樣。
是啊,高老師教了近十年的書,教過的學生數以千計,他趙小禹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在她心目中應該特彆,她曾是許清涯小學一年級的老師,也曾是他小學一年級的老師,在1988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在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中,她離開了,八歲的他哭得像一頭受傷的狼。
後來他們又重逢在河中的校園,在她的嬉笑怒罵中,他度過了三年朝氣蓬勃的火熱青春。
“哎哎哎,”陳慧伸出一隻手在趙小禹的眼前比劃著,“你傻了?”
趙小禹這才回過神來,扶正摩托車,踹著腳蹬子。
“你不會是暗戀高老師吧?”陳慧帶著一臉壞笑。
“彆瞎說!”
“哈哈,你臉都紅了,還說我瞎說!”
“反正暗戀誰都比暗戀你強,狗才暗戀你!”
“切,我才不用人暗戀呢。”陳慧在趙小禹騎上摩托車後,騎到了後麵,“羞不羞,連自己的老師都暗戀。高老師都快三十了,都成家了,孩子都好幾歲了,你不會是想第三者插足吧?”
電視的普及,讓農村人知道了很多城裡人的概念,比如出軌,比如第三者等,豐富了他們對不正經男女的形容。
“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下去!”趙小禹說。
摩托車響了一聲喇叭,順著河浦公社的砂石街道向遠處駛去了。
高美娥走到很遠的地方站住了,轉回身,望著那輛絕塵而去的摩托擦擦眼淚,喃喃地說:“趙小禹,再見了!”
她不敢說趙小禹是她帶過的最優秀的學生,但不得不承認,他是最特彆,最令人難忘的一個。
趙小禹騎著摩托車走出一截路,突然來了個急刹車,後麵的陳慧猛不防撞在他背上。
“怎麼了,嚇死我了!”陳慧在他背上狠狠地搗了一拳。
“芳芳今年升初中了吧,”趙小禹說,“應該張榜了,咱們去學校看看。”
兩人返回公社,去了學校。
經曆了一場水災,校方防患於未然,趁著放暑假的時間加固建築物的基礎,一些工人正在忙亂著。
果然張榜了,一塊牆壁上貼著紅紙,一群孩子圍在那裡看,這場景,倏忽把趙小禹帶回到三年前,仿佛清晰如昨,仿佛恍若隔世,有些事物亙古不變,有些事物卻麵目全非。
兩人走到榜前,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胡芳芳的名字。
陳慧忽然說:“我記得芳芳好像是五年級,開學應該是六年級,明年才上初中。”
趙小禹掰著手指頭細算。
“彆算了,就是五年級,我給她輔導功課還不清楚?我看你就是想看看高老師在不,再來個不期而遇。”陳慧打趣道。
趙小禹仔細想想,胡芳芳好像確實是該上六年級了,事實上他返回校園的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要看胡芳芳的錄取和分班情況,當然也不是如陳慧說的要和高美娥來個不期而遇,他隻是想再看看校園,看最後一眼。
即將步入社會的他,麵對渺茫的前途,忽然好難舍這個曾經覺得無所謂的校園,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在牽動著他的心。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忽然傳來一陣歌聲,趙小禹的心莫名地顫動起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走,鄔友為推著自行車走了過來,他是加固工程的臨時監工,放假期間也要天天上班。
他站下和趙小禹、陳慧說了幾句話,無非就是問問他們考上了哪個學校,以後要好好學習雲雲,然後就自顧自地忙去了。
趙小禹的心又是一揪,鄔友為是他的班主任,而且曾經一起見義勇為,勇擒盜竊團夥,也算是出生入死,臨彆時怎麼連句特彆的話語都沒有?
鄔友為正在指手畫腳地和幾個工人說著什麼,滿麵笑容,趙小禹的眼淚卻不爭氣,一忍再忍,還是滑出了眼眶。
鄔老師打他的疼痛早已遺忘,而那些美好的時光卻曆曆在目。
趙小禹歎了口氣,目光最後掃了一遍校園,學著魯迅的腔調說了句“Ade,我的校園”,踹著了摩托車。
聽到摩托車聲,鄔友為停止了和工人們說話,轉頭望著摩托車從校門口駛出去,笑了笑:“臭小子,倒騎上摩托了,我還隻是騎個破自行車而已。”
說著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給趙小禹寫過的評語:既好又壞,招人喜歡又惹人討厭。
這個評語他後來塗掉了,改成了“尊敬師長,團結同學,熱愛班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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