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飯,不定時,誰家都準備了各種吃食,以備招待親戚朋友。
高老師給趙小禹熱了饅頭,油糕和燉豬排骨,詢問了他家的情況,得知趙大順死了時,她吃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又問起金海:“你們還在一個家嗎?”
趙小禹淡淡地說了句“不在了”,再沒做過多解釋。
在高老師家吃完飯出來,趙小禹走在公社的大街上,心情無比暢快,儘管他沒賣掉豬肉,沒買到心愛的玩具、零食和小人書。
但當他無意從口袋中摸出三張“大團結”時,心情瞬間就不好了,他沒賣掉的豬肉,被高老師高價收了。
三十塊錢,對趙小禹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有生之年,居然能有這麼多錢。
他的心裡五味雜陳,有溫暖,有苦澀,有感動,有後悔,他的眼裡又揉進了沙子。
這些錢,完全可以把他想要的玩具、零食和小人書全買到,但他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三張鈔票就像未完成的作業一樣讓他感到不舒服,比那十幾斤豬肉還沉重,讓他步履艱難,錢上麵那些笑容可掬的各族人民仿佛都在嘲笑著他。
最終,趙小禹跑回高老師家的院子,把錢放在窗台上,敲了敲玻璃窗,不顧玻璃後麵高老師和王老師驚愕的目光,轉身又跑了。
等高老師追出來時,他早已沒了蹤影。
放下那些錢,就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趙小禹腳底生風,把高老師的喊聲遠遠地甩在了新年的空氣裡。
他一口氣跑上公社的那條砂石路,跑上回村的土路,直到跑得筋疲力儘才停下來,喘息了一會兒,信馬由韁慢慢地走,又哼起了“黑野豬”的歌。
回到家,天已黑,趙天堯問他:“你爸媽原諒你沒?”
“原諒了,他們很高興,給我燉了肉。”
“那就好,那就好啊!”趙天堯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許國慶攤上事了,他的上家卷款跑路了。
那時那地的農民出售農產品,都是賣給了流竄在鄉間的二道販子,很少給現錢,往往是二道販子將農產品賣出去以後,得了錢,再給到農民手裡。
這是許多年來形成的規矩。
一般來說,到年底就基本結清了。
許國慶原本有個固定的上家,合作多年,沒出過差錯,但去年那個上家出價太低,他根本賺不到錢,加上各種成本,甚至可能還要虧,這時他認識了另一個上家。
這個人出價頗高,許國慶便把收來農產品都賣給了他。
他年底去要過一次賬,那個人說,貨還沒出手,他也沒太放在心上,這樣的情況經常有,畢竟在信息閉塞的當時,對上好行情不是件容易的事,隻要人在,就不怕他賴賬,大不了在麵對那些要賬的農民時,多說幾句好話。
正月十八,許國慶全家人從南方回到西北,他又去要賬,就找不到那個人了,去了那人的倉庫,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問了一個同行,同行說他也正在找那人,他的貨也賣給了那人。
兩人預感到不祥,就去派出所報了案,警察讓他們等消息。
消息一直沒等來,債主們不等了,正月一過,就陸續去他家要賬。
許國慶這些年雖然賺了點錢,日子過得還不錯,但也僅僅是比新建隊的人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乾的農活少一些,活得比一般農村人瀟灑和洋氣一些,存款根本沒多少,相比債務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以他當時的賺錢速度,估計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許國慶隻能一邊安撫著債主,一邊到處打聽著那人的蹤跡。
彆的人還好,最難應付的就是武家人。
武家去年被燒了兩萬多斤小麥,剩下的葵花子,籽瓜子等農產品,也都賣給了許國慶。
年前武家人就去許家催過幾次賬,年後更是逼得緊。
武家人要賬和彆人不同。
彆人隻是偶爾去一趟,隻是去一個人,問問情況也就走了,大不了埋怨幾句。
武家則一去就是三五個,氣勢洶洶,指天罵地,摔盆摜碗,一去就是一天,直到深夜許家人要休息了才離去。
而且,很頻繁,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後來就搬家具抵賬,新買的十七寸電視機,錄音機,二手的輕騎摩托車,新做的沙發……先後從許家到了武家。
按理說,這些東西值不少錢,武家的賬差不多頂平了,但武家人不那麼算賬,折價很厲害,六百多買的十七寸電視機,隻過了一個年,就折成三百元;二手的輕騎摩托車更是隻給了二百,總之是,他家人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形同強盜。
所以,許家基本上被搬空了,還欠著武家不少錢。
許國慶去派出所報過案,警察告訴他:“如果你不欠他家錢,他家這就是搶劫,我們可以管,可是你欠著人家錢,那就沒辦法了,你們自己協商吧。”
許國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武家人搬走他家一件又一件東西。
每當這時,隊裡的人就去看熱鬨,同情一陣許家,感歎一番世風日下,發一陣唏噓,但誰也不敢去指責和阻止武家人的行為,隻有趙小禹罵幾句,但他隻是個孩子,沒人理他。
趙小禹看著整天嘻嘻哈哈的許清涯收起了笑容,戀戀不舍地望著武家人搬著她家的東西離去,心裡難過極了。
他跑回家,對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趙天堯說:“爺爺,你快管管吧,武家人把許清涯家都欺負死了!”
趙天堯愣了半晌,才癡癡呆呆地說:“咱家的葵花錢,許國慶也沒給吧?”
趙小禹見爺爺指望不上,又跑到許家門前,對正在發呆的許清涯發狠地說:“等我以後賺了錢,把這些東西全給你買回來!”
許清涯愣了一下,旋即開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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