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位與任何畫風都格格不入的異類,卻在不食牛內地位如此超然。
自己早該想到的啊……
就在剛剛,沉浸在了自身命數真相裡的時候,心裡還有著一種震憾的疑惑,老君眉這樣一位大本事的人,又是一位天降者,為何願意賭在自己身上,為何願意留下他的遺產……
沒想到,這一回來,便窺見了答案的一角。
胡麻不確定,這血脈間的聯係,會占了真正原因的多少,但他想著,比例一定很高。
另外轉頭向了一臉欣喜,擠眉弄眼的繞了周四姑娘轉著,小聲嘀咕,隻在打聽新鮮事的妙善仙姑,又有些哂然的想到。
早先看她,隻覺得她清澈的不像話,看著也不像是一個能挑大梁的,評價不高,如今倒是忽然明白,大概她如今的模樣,才是老君眉最想看到的吧?
挑什麼見鬼的大梁,沒心沒肺,福澤深厚,傻樂嗬著過一輩子就好了。
低低呼了口氣,不動聲色的撥弄了一下豆官帽子旁邊的小翅兒,示意他自己明白了。
自己也會幫著把這個答案藏起來,這是最基本的善意。
小豆官鬆了口氣,向胡麻行了一個板板正正的大禮,然後便忙跑著過去幫妙善仙姑收拾牌位了,而胡麻則也拿了香,來到了生身父親的棺木之前,恭恭敬敬,認真的拜了幾拜。
這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啊……
不,沒有生身二字,他切切實實,就是自己的父親,惟一一個。
自己對他的記憶少到幾乎沒有,但那份血脈之間的聯係,也隨著命數的看清而浮現了。
他在自己未知事時,便已經為自己擋了一次災。
然後,又借由僅剩的因果,為十幾年後的自己,擋了一次被人改命的機會。
隻是,胡家與老君眉之間,究竟做了什麼?
為何父親與老君眉,都借由這因果魂裡的殘留之物,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自己擋住大羅法教改命的手段?
本該是血海深仇的胡家與上一代轉生者之間,又是為何會在自己身上達成了某種複雜而巧妙的合作?胡麻重新為父親封棺之時,眼神也已深沉,有了具體的問題。
香火拜了幾拜,生父伸出了棺外來的手臂,便也緩緩的放下了。
胡麻重新封了棺,再回頭看,便見這片戰場,也已變得死寂安靜了下來。
他捏訣催令,那蔓延了整片戰場的滾滾陰兵,便紛紛的回到了陰將軍的體內,早先在麵對官州餓鬼軍的時候,陰將軍便已收獲了近十萬陰兵,這一次,陰兵數量分明更多了。
看著陰府軍自動跳回了鐵棺之中,並隨著鐵棺沉入了地下,胡麻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走了,走了。”
那邊,小豆官幫著妙善仙姑收拾好了行囊,便叫起了夥計與車把式們。
“這裡血腥味太重,過了這裡再休息。”
“時辰還早,能睡個半宿,醒過來之後,勤著趕趕路,也就到了上京啦……”
“……”
車架重新打點妥當,便緩緩行了起來。
於此一片狼藉戰場穿行之時,便看到四下裡有些迷茫而佝僂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戰場之中,有的是在城內出來,有的是在城外。
這些都是被找糧軍養了起來的人,本是作為糧食而存在,他們還恍然若夢,良久之後,才知道獲救,瘋了一樣,衝進了糧庫,馬房、營地之中。
說來竟是如同笑話,已經用人做軍糧的盤山軍營房之中,居然還有糧食。
還有黑豆、麥麩、粟米,甚至雞蛋。
隻是這些,卻是用來養騾馬的,人反而直接吃人。
胡麻沒有在這裡留下自己的名號,也沒有收斂這些人,他們靠了這些餘糧與騾馬,應該可以熬一段時間,但如今才隻初春,中間還隔著酷烈盛夏,才能到那秋黃收糧的時候……
這些問題,胡麻自己都尋不出一個答案來,隻有一種無形的緊迫。
“你,掙脫出來了?”
當馬車緩緩開始前行,老算盤才敲著自己的驢腦袋,快步幾步,跟在了胡麻車邊。
胡麻目光穿過簾子看向了他,道:“你何不算一下?”
“算了啊……”
老算盤苦著臉:“但沒看懂啊,你剛剛,應該是做了什麼事情的吧?”
“看清楚了一些東西。”
胡麻慢慢道:“也確實有一個與你們大羅法教切割乾淨,從這樊籠裡跳出來的機會。”
老算盤猛得一驚:“那你……”
胡麻道:“我沒跳出來,而是選擇更進了一步。”
“如果你接到的命令,是想引我進入陽關大道,承擔起你們大羅法教主祭之位的話,如今我倒是離這個目標,更近了一步,也確實已經隱約看到了你所講的在陽間奪命超脫的機會。”
“這一點需要承認,老哥,你幫了我大忙,指點法門是大恩,這份因果,我已深深記下了。”
“……”
“哪啊,我隻是奉命學個舌……”
胡麻太認真,倒讓老算盤緊張,下意識便要推脫,但說了一半,忽然停下。
人老成精,他倒是能咂摸出味來,小掌櫃這是寧願記自己的情,也不記大羅法教的?
那自己倒不用推諉了。
大羅法教又不給工錢,不像一般的門裡那麼講究忠不忠誠……
可細想著,還是忍不住道:“那你就不怕……”
“人怕在不知命,我既然已經知了命數,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胡麻竟是笑了笑,道:“我也沒有必要躲著大羅法教了,我甚至不排斥你說的主祭。”
“應該說,當我向前走了那一步時,我也正式入局了。”
“隻是,不是被人推著,而是我,自願入了這個局。”
“細想來,他們兩邊,已經在這局上吵鬨了這麼多年,也該有第三人進場了。”
“……”
老算盤悄悄沉默了下來,摁著驢頭,讓自己落在了這一行列的後麵。
而空中一輪明月,也已在烏雲後麵露頭,四下裡一片安靜,隻是隱約的,才從後麵的馬車裡傳來了妙善仙姑促狹的笑與周四姑娘帶了羞意的慎怪聲音,夾著一隻小使鬼的無奈歎惜。
胡麻靜靜坐在馬車之中,閉上了眼睛,悄然沉入,出現在了久違的本命靈廟之中。
大威天公將軍印的釘子,被拔掉,本命靈廟也再度敞開了大門。
胡麻在這死寂一般的靈廟裡,看著自己身前香案上放著的一溜兒九柱命香,沉吟許久,才取了一柱,插進了香爐之中,然後他退開了一步。
看著身邊暗紅色的霧氣沉浮,湧動,微微摒住了呼吸,竟是在自己的本命靈廟之中,居然隻有一片詭異的安靜,聽不見任何人的說話。
他慢慢的,上前,手掌放在了本命靈廟之上,然後低低的開口:“二鍋頭老兄……”
“不必急著答複我,我也知道我們都有疑問,但我謝你願意信我。”
“還有她們兩位。”
“我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很快會搞明白事情的答案。”
“相信你也是。”
“我想邀請你做一件好玩的事情,就在那片戰場後麵的村子裡,我留了一件東西。”
“你拿到之後,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會在到了上京之後,搞清楚這些事,並與你相見,說清楚這所有的事。”
“隻是在此之前,還想請你幫我給白葡萄酒小姐與地瓜燒小姐捎句話。”
“對白葡萄酒小姐是道謝。”
“而地瓜燒的話,請你問她一句:想看到整個上京城,都淹沒在漫天紙錢之中嗎?”
“……”
說到了這裡,就連他也不由抿了一下嘴角,然後,輕輕將那一柱香收了回來。
二鍋頭會聽到自己的話,如今他畢竟沒有走遠。
而從沉浸之中醒來,胡麻抬頭看向了上京的方向,也已眼神沉冷。
……
……
“國師,剛剛你……”
同樣也在此時,上京城中,眾人都聽到了早已死去的胡山先生那一聲輕歎,也看到了國師手裡的桃木劍折斷的一幕。
再下一刻,便看到了國師身前的五盞燈,忽地同時跳動了起來,火苗茁壯,不僅如此,就連他刻意放在了身後的四盞燈,居然也一下子燃燒了起來。
兩排燈火,向四下裡照得一片亮堂,國師倒像是被這兩排燈火夾在了中間。
“果然都非凡俗人物,算不準的……”
而國師手持斷劍,神色在油燈火光照耀下,陰暗不定。
良久,他竟是笑了笑,忽然將手裡的斷劍扔在了一邊,輕聲笑道:“有意思起來了。”
“胡家的兒孫,果然有著一顆非同常人的狠心。”
然後他繞出了香案,安靜看向了案前那一個個神色複雜試探的身影,微笑道:“諸位,胡家人並不那麼容易聽勸,但他還是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看看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那麼,現在該迎鎮祟胡家主事入京了。”
“堂堂十姓之一的鎮祟胡,升仙榜上第二人,大羅法教主祭者……”
“應該由我們這些躲了懶的人,來為他補上胡家本應享有的禮數與敬意了。”
“……”
眾人聽著,皆麵麵相覷,良久之後,忽然有人笑了起來,道:“國師所言不錯……”
“同為十姓,該去迎鎮祟胡家主事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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