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逆境的袁紹(1 / 1)

鄴城、牢獄。

當下牢獄的最深處,牢頭老黃近乎五體投地般匍伏在地上,一顆腦袋深深的埋下,向著眼前之人行著大禮。

無他,蓋因來人乃是河北四州的主人——漢家大將軍袁紹袁本初,是老頭老黃仰著脖子都夠不著的人,平時從未有機會見到,未想到今日竟是在牢獄中見到了。

“大將軍。”老黃謙卑恭敬的道了一聲,袁紹的到來,讓他忽的想起了田豐前麵說過的話,袁紹發兵河東勝則還好,若是敗了,恐怕會誅殺田豐,不由得,老黃為田豐擔憂了起來。

而老黃這一聲‘大將軍’,驚醒了牢籠中閉目養神的田豐,田豐不敢置信的睜開眼睛,他不相信袁紹會來到牢獄中,但下一刻,田豐恭敬的拜下,向著眼前之人敬稱了一聲:“明公。”

踏入牢獄中的袁紹,當下麵無表情,神色淡然,他招呼了一聲牢頭老黃:“將牢門打開。”

老黃聞令,他連忙起身,從腰間掏出一大串鑰匙,準備打開枷鎖田豐的牢門,說起來,素日裡他再了解不過那一把鑰匙對上那一把鎖。

可現下,心中緊張的老黃,一連試了五六把都未曾打開牢門,他頭上汗珠不斷的滴下,神色有些惶恐了起來。

好在,試到第七把的時候,老黃終是打開了牢門,將牢門推開後,他退後幾步,將敞開的牢門展露在袁紹麵前。

牢獄之中,環境臟亂差自是不免,更是有屎尿的騷臭縈繞在空氣中,可往日裡雍容華貴,喜好潔淨的袁紹,卻是舉步踏了進去,沒有一點點遲疑。

“明公。”田豐見狀,他勸言了一句:“此中臟亂,不便入內。”

袁紹聞言,他哂笑了一聲:“彆駕能於此地居留數月,吾難道連踏入都不能嗎?”言訖,袁紹入得囚牢之中,灑脫的坐在了田豐的對麵。

‘嘶。’站在囚牢外的逢紀,見著袁紹的這幅作態,他心生不安的感觸,袁紹這是擺明了要禮遇田豐,將是要重新重用田豐。

‘不妙,大不妙。’逢紀目色有些暈眩,且知道田豐落難入獄,其中他的功勞可不小,不是他在袁紹麵前時不時的詆毀田豐幾句,田豐怎生會入獄。

逢紀暗自鎮定,目光死死的盯著對坐的袁紹和田豐,耳朵高高的豎起,仔細的聽著二人的對話,一字一句也不敢漏掉。

“哎……”袁紹先是輕輕的歎了口氣,接著他麵帶苦笑的說道:“不從彆駕之言,此行河東一戰,我大軍被阻於玉璧城前,累月不得前進一步……若是我聽從了彆駕的話,當不至於師疲無功,一無所獲。”

田豐寬慰了一句道:“明公,攻城之戰素來不易,況且,向著李傕、郭汜、韓遂、宋建等驍桀,俱為蜀軍所敗,可見蜀軍精悍,將校用命……臣下又聞玉璧城立於高台之上,阻三麵而守一麵,此行河東無力而回,非戰之過也。”

“嗯。”袁紹點了點頭,他和田豐方才的對話,仿佛又回到了他初入冀州,和田豐君臣際遇之初的時候。

“此中還有一件事,曹操為我所扶持壯大,卻生出了襲取鄴城的心思,是以此行河東,吾不得不引兵而還,以備南軍,不知此事彆駕可知否。”

“臣下雖在牢獄之中,卻是略有耳聞。”田豐應聲,表示他聽聞過,接著田豐言道:“曹操狼子野心,有王霸之圖,但從曹操奉迎天子一事即可知也。”

“今日逢上明公大軍西進,黎陽、鄴城兵力空虛,戰將不足,曹操生出襲取鄴城的心思,固可見也。”

“不過,臣下以為,鄴城流言曹操襲鄴一事,非是曹操行事不謹,事未發而顯露的緣故,多半是蜀人間細傳播出來的,算是歪打正著,令明公早早知道了曹操的野心。”

“彆駕說的是,這一點我也有所猜測。”袁紹自河東返回鄴城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複盤反思河東的戰事,對於鄴中傳言曹操襲取鄴城一事,他和田豐的觀點一樣,非是曹操行事不保密,而是蜀軍搞的鬼。

“曹操即是欲要襲取鄴城,當是機密行事,不至於事情還沒做,就在鄴城傳的滿城風風雨雨的,街頭巷尾人儘皆知。”

“而蜀軍欲要解開河東之圍,使我退走,最好的計策就是圍魏救趙,散播曹操襲取鄴城的傳言是精準命中我河北的要害。”

袁紹同田豐在昏暗的牢獄中你一言我一句,談話間標榜了同一個敵人,話語逐漸熟絡親近了起來,小小的牢獄中氣氛變的熱烈了。

言談近來的事情到了最後,袁紹伸出手握住田豐,他神色鄭重的言道:“這幾個月來,彆駕不在我左右,我行事多有失亂……今日至此,但求彆駕寬容我行事失據之過,隨我出了牢獄,時時於我左右進言匡正得失。”

“明公有命,臣下自當遵從。”田豐神色感切的道了一句,他對袁紹將他投入獄中一事,心中並沒有什麼怨言,而今袁紹來到獄中言辭懇切,召他回去,他自是無有不從。

齊步出了牢獄,袁紹拉著田豐同乘一車,向著鄴城大將軍府的方向行去。

逢紀騎在馬上,見著袁紹和田豐君臣相宜的模樣,他隻覺一陣牙疼,田豐為人剛直,對看不過眼的事情多有直言,往日他因為行事不謹,不知被田豐在袁紹麵前表奏批鬥了多少次。

本以為這次通過一番添油加醋的話語,能讓袁紹痛下殺心,將田豐誅殺在牢獄中,絕了田豐這一個後患,不至於死灰複燃。

但讓逢紀沒有想到的是,袁紹竟是親入牢獄之中,將田豐給接了出來,並且同車而載,這是他都沒有過的待遇。

伴君如伴虎,君心莫可測。

逢紀生出了一股無力感,素日他自謂將袁紹的為人摸得十分透徹,可未想到,袁紹行事到底沒有循著他的念想來,而是有著自己的判斷和決定。

……

潼關。

程昱,曹操的心腹謀臣,也是曹氏的死黨,今次作為天使,來到關中頒發加封劉璋為秦王的令旨,當下他來到了潼關城。

‘果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塞。’

見到潼關城的第一刻,程昱心中感喟了一聲,他聽聞過潼關,前麵幾年出使關中的使者,將一路的上見聞都說與過他聽。

因是如故,對於潼關城在軍事地理上的險塞和艱阻,說起來程昱心裡早就有了個準備,但當見到潼關城時,他還是有所感歎。

無他,蓋因潼關位於麟趾塬的台地之上,而麟趾塬北側緊靠黃河,河水直接緊貼著塬體而流。麟趾塬南側則連接秦嶺山脈,山勢險峻。

此外潼關東麵來的軍隊,若是想進入關中之地,必須先穿過一條名為黃巷阪的狹窄山路,這條黃巷阪寬僅數米,隻能容納幾個人並排前進,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又東麵之敵費力穿過黃巷阪,登上麟趾塬頂端後,才能看到險峻的潼關城牆,同時需要仰麵去攻打潼關。

而就算拿下了潼關,還需穿過名為禁溝的險峻河穀,然後沿著禁溝向北行進,直到抵達潼水和渭水交彙處,才能走出這片河穀山區,踏上關中平原的土地。

這一趟西進之旅,道路通行不便,一路艱難險阻,潼關居於其中段位置有如虎踞,扼守住最緊要的關卡之地。

‘難怪那位大司馬營造潼關,其人眼光獨絕,立此一城,諸侯不敢西望也。’

程昱敬佩了一句劉璋,他可是聽聞了,築起潼關的日子,距離劉璋入主關中,擊敗李郭還不足旬月,那時劉璋方才巡視至於此地,就號令頒下,令土木校尉李休築起潼關城。

眼光絕,行事也是果決,這是程昱對劉璋的評價,又念起今歲阻截河北大軍月餘的玉璧城,使得河北十萬熊虎,竟是不能逾河東一步,抵至大河所在。

而玉璧城,據聞也是那位大司馬決意修築的城池,其城,居於高丘之上,扼守汾水河道,不得玉璧,河北之甲不得西進。

‘好一個劉季玉。’程昱心下莫名的興奮了起來,他此行關中,說起來是頒發秦王的加封,實則是背負著刺查關中地理人情,以及摸底劉璋和劉璋麾下一眾文武的脾性和才具來的。

畢竟前幾次天使西至長安,授下蜀王的加封,劉璋都一力推脫,不受嘉賞。程昱自問這次西來,也當是走個過場,要緊的是假借天使的身份去刺探敵情。

一路緩行細觀,腳程逶迤的程昱,抵近了潼關城的城門處,而城門口,一名膚色黝黑,高大有如寶塔般的壯漢正駐步靜候著程昱的到來。

“可是沈將軍。”程昱不敢托大,在他人的地盤多少還是要規矩恭敬一二,他下了馬,上前問候了一句。

從前幾次出使關中的使者口中,程昱知道了潼關城的守將是劉璋的元從沈彌沈文淵,乃是劉璋初登益州牧時就投效到劉璋麾下的親舊。

“正是。”沈彌應了一聲,他打量了一眼程昱,程昱身長八尺,有著美須髯,一副一時無二的名士派頭,和之前來往關中的侍中劉艾相差不大。

果是天使,形貌都往美姿容上靠近,沈彌心下感喟了一聲,似他這等粗疏的容貌,卻是當不得天使。沒有思索太久,沈彌招呼了一句:“天使且隨我入城。”

程昱點頭應了一聲,他跟在沈彌的左近,在沈彌的陪同下進入了潼關城。

進入潼關城後,程昱一雙眼睛似是直視前方,但一對珠子卻是不斷掃視著左右,打量掃視著潼關城內的布局。

‘這哪裡是一座城,分明就是一個軍營。’程昱入目之人,皆是雄壯之士,少有婦孺老幼的存在,而城內的屋宇鱗次櫛比,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一樣,那分明不是尋常百姓入居的屋宅,而是士卒居住的營壘帳篷。

將程昱牽引到潼關城內的官舍處,沈彌就拱手告退道:“某諸事纏身,案牘勞形,不得招待一二,且請天使自便。”

“無妨,將軍自便就是。”程昱謙然了一句,打著和沈彌一樣的語氣,即是沈彌不願意同他往來,他自然是客隨主便,由著沈彌就是。

入夜,朗月當空,四野分明。

程昱端坐在案幾前,在一張絹布上繪畫了起來,但見絹布上條條線線,曲折來回,卻是難以分辨出來程昱所畫之物。

然而若是潼關的主將沈彌在此,他定然是可以一眼窺破,程昱所勾畫的,分明就是潼關左近的地理道路、河流山川。

勾畫完畢後,程昱閉目思索了一二,然後猛的睜開眸子,將心中所勾畫的地圖和絹布上的地圖相印證,如是者二三,直到兩邊沒有一絲一縷的謬誤,他才小心的將絹布折疊收起,放在了貼胸的位置。

第二日,沈彌作為主人,早早的來到了官舍,他自是當送行程昱,不失待客之道也。而程昱這邊也早早的收拾好了,就待上路了。

“天使昨夜可安好。”慣例性的,沈彌慰問了一句。

“一夜安好。”程昱淺笑著點了點頭。

接下來,沈彌和程昱隻客套的來往了幾句,而後他將程昱送出了潼關城。

踏出潼關城,程昱踏上了險峻的禁溝河穀,艱難前進數裡,他見到了一望無際的平原,關中在望也。

平原適宜馳騁前進,然而程昱卻是勒住了馬韁繩,使得座下馬匹不得肆意奔馳,他有意觀略關中的景況,為來日曹公經略關中做綢繆。

自潼關向長安,一路上的見聞,程昱大為吃驚,早先他聽聞關中因羌亂衰敗,後又經董卓、李郭、關中諸將的兵災禍害,偌大一個關中寂無人聲,雞犬不得相聞。

然程昱當下所見,關中道路通達,溝渠縱橫,村落相望,雞犬相聞,又有良田美池,沃土豐壤,一副天府之國的景象呈現在他眼前。

‘劉氏的天命當真還在嗎?’程昱生出了一股子猶疑,他本以為天子落難、宇內分崩,漢家天命傾頽,劉氏不當帝也。

可當下關中呈現的景象,讓程昱不敢確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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