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偷渡沔水
興平二年,七月中旬。
夜空中掛著一輪圓圓的滿月,猶如一顆璀璨的明珠,月光或是傾瀉在山川之上,給山川樹木蒙上一層薄紗,或是傾瀉在靜靜流淌的沔水之上,照的沔水有如白日時的波光嶙峋。
而當月光傾瀉到舊陽平關的城頭上時,駐守城頭的祭酒楊任略微鬆了口氣,在月色如此明朗的時候,他也就不用安排人手多多點起篝火和火把,照亮城牆前設定的防禦範圍,來防止蜀兵過來偷城,隻需安排夜間視力比較好的士卒盯著就行,明朗的月光為他省下了一點功夫,節約了一點柴火輜重。
“咚、咚、咚……”
舊陽平關前,金鼓之聲準點準刻的響起,傳入了祭酒楊任的耳中,若是前麵幾日,他會咬著牙、切著齒,痛罵上蜀兵幾句,可現在的他卻是已經麻木了,對於蜀兵的擾敵之計不去做任何反應。
聽著蜀兵發出的嘈雜金鼓聲,楊任甚至饒有興趣的吐槽了一句:‘幸好我陽平關乃是一座軍城,沒有什麼街坊鄰居,隻屯駐著士卒,不然吵到了街坊領居睡覺,街坊鄰居要罵街的。’
一陣自山林中發出,翻越舊陽平關城牆,吹拂過舊陽平關城頭的露夜寒風飄過,讓楊任不由打了個冷顫,而後他伸出手緊了緊身上的裘衣,開始闊步在城頭走了起來,想著活動一下身子,讓身體熱和熱和。
另一邊,走馬嶺上新陽平關的城頭上,軍司馬李休的麵色有些凝重,前幾日蜀兵造出了威力驚人的飛石車,並在舊陽平關實驗使用了一番,砸了舊陽平關的守軍是人仰馬翻。
隻是蜀兵的飛石車雖是威力大,但是對於舊陽平關堅固的城壘威脅也不是很大,達不到能決定舊陽平關城歸屬的程度。
而且就李休之前觀察,蜀兵的飛石車下麵是四個輪子,想來是用不到他的新陽平關上,畢竟他的新陽平關居於走馬嶺上,想推著飛石車上來不太現實。
可是令李休沒有想到的是,蜀兵竟是卸去了飛石車的輪子,硬生生的將飛石車扛到了走馬嶺上,用來攻打他新陽平關的外圍營寨。由於新陽平關的外圍營寨,皆是木質的柵欄、鹿角組成防禦,所以在蜀兵飛石車的攻擊下顯得有些吃力了,這幾日蜀兵飛石如雨,是接連不斷的狂轟亂炸他的營寨。
木質的營寨、柵欄、鹿角,在巨石的撞擊下,一次兩次或許還能撐住,但次數多了,難免有損壞的地方,就很容易成為防守的漏洞,就像今日白晝,蜀兵使用飛石車砸壞了關前右側的柵欄,祭酒楊帛趕去維修柵欄時,被蜀兵給抓住空當,一個突擊,楊帛差點殞命當場。
念及於此,李休轉頭看向用白布包裹著手臂的楊帛,他歎了口氣,半是命令,半是勸告的說道:“楊祭酒,修補柵欄這種事情交給手下士卒就是,你身為主將,怎麼能親身犯險,到第一線去做修補柵欄的事情……今日幸是沒有什麼大礙,你隻是手臂中了一刀,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你這個祭酒殞命當場,死了倒不要緊,損了我軍士氣,伱的罪過就大了。”
祭酒楊帛聽著李休的話,雖然李休的話不怎麼好聽,但是他知道李休是為了他好,他今日的確是做的有些過火了,過於身先士卒了。
“司馬之言,帛謹記在心,斷不敢忘卻。”楊帛誠懇的應了一句。
見楊帛的態度還算可以,李休吩咐了一聲:“今夜就由我來值守,你手臂受了傷,好生休息去。”
“這……諾,多謝司馬。”楊帛露出感動的麵色,正常輪班值夜,今夜當是由他來值守,李休昨夜已是值守過一次了,可李休恩情切切,他不好回絕,於是豪爽的點頭應了下來。
……
在蜀兵日間攻打、夜間襲擾新舊兩座陽平關,外加遊騎四處截殺漢中斥候的情況下,治頭大祭酒張衛和軍司馬李休秉持著謹慎的態度,不再大批量外放斥候偵查蜀兵動向。
而劉璋見到漢中斥候愈來愈少,張衛和李休的耳目被堵塞住,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於是趁著今夜月色明朗,他開始了偷渡沔水的計劃。
一隊隊士卒正在營門口整裝待發,這群士兵乃是中郎將甘寧的麾下精卒,一個個皆是精壯之士,且久曆戰陣,渾身透著一股殺伐之氣。
這群士卒由於日常能吃到些魚肉,不像普通士卒一般,一到夜間就兩眼一抹黑,什麼也瞧不見,所以他們就未曾點起火把,用來照亮四周,隻借著明朗的月光用來視物。
甘寧踏步走到劉璋的近前,不像尋常的時候,他走動時會出現鈴鐺的響聲,今夜他卸去了腰間的鈴鐺,待走到劉璋麵前,他拱手說道:“明公,我帳下兒郎已是整理妥當,就待明公令下。”
法正和甘九一左一右的立於甘寧左右,二人在甘寧說完之後,齊聲拱手補上一句:“請明公下令。”
見幾人精神不錯,沒有因為夜間行動的緣故出現困乏的情況,劉璋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自他身側一名仆役端著幾杯酒水走到甘寧麵前:“興霸、孝直,且飲上一杯,壯一壯膽色,而後出發。”
甘寧、法正和甘九幾人紛紛拿起酒杯,和同樣拿起酒杯的劉璋對飲了一杯,幾人各自飲儘後,豪氣的翻手展示著飲儘的杯底。
一杯飲儘,劉璋肅然著麵色,下發了命令:“卿等先行,我發大軍隨後跟上,我等著卿等遞回的好消息。”
“定不會讓明公失望。”甘寧語氣豪放,拍著胸脯許諾道。
劉璋微笑著點了點頭,舉步給甘寧、法正送行了起來,當月到中天的時候,劉璋將甘寧、法正送到了沔水的渡口,百餘艘渡船早已準備妥當,用來給甘寧及其帳下部曲渡河用。
皎潔的月光照射在沔水的河麵上,銀色的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跳躍,仿佛無數繁星在閃爍。河麵宛如一麵鏡子,倒映著皎潔的月亮,形成一條無儘的光軌,延伸到天際。
‘美哉。’劉璋直直的感歎了一句,如此良辰美景,應當是吟詩作對才是,隻是他卻沒有吟風詠月的心思,且眼前甘寧部曲渡河的場景肅殺無比,亦是破壞了當下恬靜閒適的氣氛。
作為先鋒前往占據定軍山的甘寧所部,人數不是很多,不過兩千餘人,但這批人作為甘寧的部下,是打老了仗的,無一不是精銳之士,因此劉璋對於能否占據定軍山一事沒有太大的擔憂。
劉璋此刻有所憂慮的乃是關中,關中在西漢末年慘遭綠林、赤眉的破壞,戶口稀少,而後接著東漢百年的羌患,已經不再是昔日秦朝時候的天府之國了,如今關中殘破的情況下,要是再被李傕、郭汜給禍禍個幾年……
一念至此,劉璋感覺他得抓緊時間,早日料理掉張魯,若是不能早點搞定張魯,關中隻怕會被李傕、郭汜這夥隻知道破壞、不知道治理的涼州賊禍害成一片白地,弄出千裡無雞鳴的場景來,到時候他就是拿下了關中,關中也沒有用處了。
兩千餘人,百餘艘船,一名名船夫推動著船槳,撥動著倒映在水麵上的月色,來回二三趟後,沒有耗費多大的力氣和多長的時間,甘寧、法正和兩千名士卒就到了沔水南岸。
隔著靜靜流淌的沔水,甘寧和法正一起向劉璋拱手告辭,而後二人領著帳下部曲,在向導甘九的帶領下紮進了沔水南岸的山林中。
劉璋微笑著送彆。
——
荊州,襄陽。
官寺的明堂之上,劉表麵色輕快,他施施然的說道:“也就是說,劉季玉被張魯手下的治頭大祭酒張衛、軍司馬李休阻擋在陽平關,不得前進一步。”
“正是。”剛通報漢中之戰消息的彆駕劉先肯定了一句:“劉益州雖是兵力勝於漢中,可米賊張魯一門心思的據守,怎麼也不出來同劉益州交戰,劉益州頓兵堅城之下,連日攻打,卻是沒有什麼進展,到如今,已有十餘日也。”
“嘖嘖嘖。”劉表嘖了幾聲,而後搖了搖頭歎了一句:“米賊張魯如此的奸猾狡黠,不逞匹夫之勇,以己之長對抗劉季玉,當真是苦了我這位同宗了。”
劉表的話聽起來像是替劉璋抱怨,可彆駕劉先卻是聽出了劉表言語裡的真意,上首的這位荊州牧對於劉璋頓兵堅城,為張魯所阻之事,心中是歡喜無比,隻是礙於和劉璋是同盟,不好當他的麵宣泄心中的快意。
劉先麵色淡然,他對劉表的態度沒有什麼意外,畢竟益州去歲和荊州還是針鋒相對,針尖對著麥芒,兩邊不怎麼和睦,雖然今年年初結為盟友,可這種盟友關係並不是很靠譜,益州和荊州相鄰而居,益州又是居於荊州上遊,就地利而言占了荊州的便宜,因此益州碰到了難關,那就是荊州的快意事。
正如劉先所料,一臉恰意的劉表撫著胡須,這益州和荊州雖是結盟,但如果益州發生了什麼好事,他是不會高興的,而益州如果碰到了什麼難題,就像現在這樣蜀兵死活攻不破陽平關,他會非常的快意。
“蔡瑁、張允現下如何?”劉表放下心頭的快意,問起了前往房陵的蔡瑁、張允二人的消息。
劉表派遣蔡瑁、張允前往房陵,是打著趁劉璋尚且還在陽平關外,沒有進入漢中將手伸到西城、上庸的時候,先將西城、上庸這塊無主之地吞入腹中,置於荊州治下。
西城、上庸、房陵所處的地勢險惡,周圍重山疊嶂,自成一體。就戰略位置而言,西城、上庸、房陵三座城池是聯結荊州和益州的重要樞紐。
因此劉表雖是不喜紛爭,隻想坐守江、漢,觀望天下形勢,可機會就在眼前,他自然不會放過,怎麼都要伸出手去,嘗試將西城、上庸吃下,鞏固完善荊州的防禦。
劉先聽到劉表問詢蔡瑁、張允的消息,他不免有些頭疼了起來,蔡瑁、張允統領大軍到了房陵後,沒有立即揮師西進,去拿下西城、上庸,而是打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想法,向割據西城、上庸的申氏發去招降的書信。
蔡瑁、張允如此的操作,劉先本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想法,畢竟荊州勢大,申氏弱小,兩方實力差距過大,是驅猛虎逐犬的情況,能以勢壓人,讓申氏自縛出降,也算是件好事,可以不動兵刀,減少士卒的傷亡。
可蔡瑁、張允遞回來的幾封發給申氏的書信複件,讓劉先大大的無語,無他,蔡瑁、張允的書信言辭實在過份了點,根本不把申氏放在眼裡,明言要申氏出降,交出西城、上庸,而且還要把申氏遷徙到襄陽。
隻是人離鄉賤,除了迫不得已,誰願意離開故土,而且蔡瑁、張允招降申氏,不給好處,隻是指摘申氏。劉先自認為隻要申氏的族長不是什麼軟蛋,多少有一分骨氣,都不會倒戈卸甲,以禮來降。
因而劉先現下應該是勸諫劉表,讓劉表下發文書、訓斥蔡瑁、張允,讓蔡瑁、張允不要如此狂悖行事才是。但劉先卻不能直白的言明蔡瑁、張允二人的過失,蔡瑁是劉表的小舅子,張允是劉表的外甥,這疏不間親,他說的話劉表未必會聽,就算劉表聽了,到時候傳將出去,讓蔡瑁、張允知道他曾經在劉表麵前言談二人的過錯,蔡瑁、張允必然對他懷恨在心。
斟酌了片刻後,同時也是為了不讓頂頭上司劉表等的太久,彆駕劉先先是道明了蔡瑁、張允二人現在的情況:“稟使君,蔡張二位將軍目前屯駐於房陵縣,並派遣使者向申氏發去多封書信,意圖讓申氏主動納降。”
“若是申氏能主動納降,不動刀戈,不流血汗,算是一件好事。”劉表點了點頭,對蔡瑁、張允沒有立即發兵,而是先勸降的操作很是讚同。
見著劉表同意的態度,劉先咬咬牙,秉承著臣子的本分站了出來,不過他沒有直言蔡瑁、張允的不對,而是語氣委婉的道了一句:“隻是蔡張二位將軍在發給申氏的書信上,對申氏的處理不怎麼寬待,可能會讓申氏有所疑心,不願投誠納降。”
劉表聞言撫了撫胡須,麵色上若有所思,片刻後他對彆駕劉先說道:“蔡張久在軍中,沾染了一些武人習氣,可能言辭不怎麼妥當,彆駕可寫上一封招降文書,就說是我的意思,快馬發往房陵,讓蔡瑁速速遞給申氏。”
劉表非是庸人,劉先的話雖然委婉,但他也聽出了劉先的意思,知道蔡瑁、張允做出的事情不太妥當,可能會弄巧成拙,到時候西城、上庸不得無血開城,反倒會弄出一場風波來,那就為之不美了。
“還是早早的拿下西城、上庸為好,雖然現下劉季玉為陽平關所阻,一年半載內進不了漢中,但夜長夢多,日後的事情難以預料……”劉表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
“諾。”劉先立即應了一聲,他拜伏而下的麵色上透露著一絲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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