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劉琦第二
僰道縣。
東方的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朝陽還沒有露出眉目的時候,劉璋已是穿戴整理了,他的麵色如日常一般,沒有什麼波動,益州牧坐久了,使君、明公被人喊久了,他覺得自家似乎有種上位者的氣質了,喜怒什麼的不會表露到麵上,像是在臉上套上了一件古板的麵具,以防他人猜中自家的心思。
“明公,一切準備妥當了。”彭羕走上前來,拱手稟告道。
這一聲將劉璋從感懷自家心態變化的思考中驚醒,他麵色平靜如水,沒有回應彭羕的話,隻是點了點頭。
隨後,劉璋領著彭羕和吳班,以及百來名親衛,一行人出了僰道縣,向北而去,向成都而去。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拋下大軍的劉璋,沒有同大軍一起行止,而是領著百餘人率先急速北歸的他,在心中莫名感懷了一句。
南中酣暢淋漓的大勝後,劉璋的頭腦依舊保持著清醒的認知,他收到了一封書信,府中主事龐靖傳來的書信,書信中講明,他的好兄長劉瑁,近來遊獵的次數多上了一些,很尋常的一件小事,但劉璋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劉瑁增加遊獵的頻次,或許可以用劉瑁失卻本屬於他的益州牧的位置,被劉璋壓製導致內心苦悶,故而放鷹走馬,四處遊獵,釋放內心的壓力來解釋。
但劉璋不這麼認為,劉瑁的舉動讓他想起了劉琦,在劉表鐘愛幼子劉琮的情況下,劉琦求得諸葛亮出謀劃策,出鎮江夏避難。
‘看來我這位好兄長,是想做劉琦第二,遊獵恐怕不是單純的遊獵。’劉璋往最壞處想著,劉瑁在蜀地日久,輔佐劉焉理政,於蜀地的文武官員裡,說不定有幾條忠犬,這幾條忠犬見到劉瑁失勢,搞不好會存著解救劉瑁的心思,在劉瑁遊獵的時候,襲殺他派去監視劉瑁舉動的武士,將劉瑁從他的魔爪下解救下來。
劉璋這麼想,是依據時代給出的想法,漢代人輕死重義,忠孝兩個字對漢代人而言,比起生死重要多了。
曆史上江東小霸王怎麼掛掉的,劉璋可太有印象了,孫策乾掉了吳郡太守許貢,但許貢的幾名門客感懷許貢的恩情,埋伏狙擊重傷了孫策,孫策因此英年早逝。這裡麵有一個關鍵的點,那就是許貢被殺是在建安二年,孫策被許貢門客襲擊是在建安五年。
‘藏匿了三年,隻為一朝雪仇報怨,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劉璋心中感慨,這漢代的士人腦子有點軸,花上幾年時間為主報仇的人大有人在,難保劉瑁的帳下,有這麼幾個憨憨,一心為劉瑁謀劃。
因此,劉璋打算早點回歸成都主持大局,鎮壓那些心懷叵測之徒。雖然他自覺以他眼下在成都的布局,稱得上一切儘在掌握中,但多上一道保險終歸好些。
劉璋將目光從沉思中抬起,望向北方:‘成都,我特麼來了。’
——
巴西郡,在靠近米倉道的山林之中,一支像是潰兵的士卒正在林中將息修養,這群人沒有在乎形象、不成隊列的四處依靠著,或是靠在大石上,或是半坐著靠在大樹上,紛紛半咪著眼睛,似睡非睡的步入夢鄉中,打算就此卸去一場大戰後的疲憊。
“呸。”這群士卒中間的賨人渠帥、樸胡啐了一口,往地上吐出一道帶著血絲的濃痰,接著他對著身前的袁約開口,言語中儘是怨恨:“高沛不愧是蜀地的名將,我想過他很難對付,但沒想到這麼難對付,一點空子都不給我們鑽也就罷了,昨日要不是我們手下兒郎死戰,隻怕你我二人就要魂斷巴西,不能回歸漢中了。”
“誰說不是呢,這高沛真是如同鬼魅一般,我們出現在哪裡,他的部曲就必定貼著我們,忽遠忽近的吊著,讓人不得安生。”麵色黝黑的袁約,搖著頭歎著氣,附和了樸胡一句:“這次更是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你我二人差點沒交代在這裡,我看我們不如……”
“咳,咳,咳……”樸胡身有不適,隻覺有什麼東西從胃裡翻騰到口腔中,一時間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想著將卡在口腔中的物體吐出。
袁約見狀,立馬上前給樸胡輕輕拍起的背部,打算幫助樸胡吐出喉嚨裡的東西,同時他口中慰問道:“樸兄,你胸腹受了重創,切莫多言語,當多多修養,才能早日康複。”
咳了半天的樸胡,始終沒有咳出喉腔中的東西,但麵色多少好上了一些,隻是不免還掛著苦澀,他聽到袁約勸告的話語後,一把推開身側的袁約,伸出手來拍了拍胸前澄亮的玄鎧:“一點小傷無妨,不就是長矛撞了一下,我有這件師君賜下的玄鎧,那一矛破不了我的防,力道也被這件玄鎧卸去了大半,我隻不過腹中有些不太舒服而已,身體實際上沒什麼大礙……再和蜀軍大戰個三百回合,亦是小事一樁。”
“我知道,我知道。”袁約迎合著樸胡的話,走上前去接著拍起了樸胡的背部,他皺起眉頭說道:“話雖如此,等會還需招醫匠看一看,免得留下什麼隱患,影響了日後為師君效力。”
麵對袁約的這個建議,樸胡不置可否,算是默認答應了下來,他雖然表麵上一副不在乎胸腹前傷勢的樣子,但要知道蜀軍對著他腹部的那一矛,可不是平地步卒的一擊,而是騎卒躍馬馳騁的一擊,勢大力沉,當時直接將他撞飛翻滾了數圈,起身後的他感覺腹腔七倒八癲,渾身都有些不如意,所以袁約招醫匠為他診治的建議,他默然的應了下來。
接著前麵被樸胡中斷的話,袁約繼續說道:“樸兄,要不你我回漢中吧,師君出發前說過,有利則進,無利則退,不必死打猛衝,以保存部曲士卒的實力為上策……再者你現在這個情況,要想如往日一樣衝鋒陷陣,估計不調養個三五個月,隻怕難以痊愈……要是再像昨日一樣,被高沛領著手下蜀軍打我們個措手不及,你現在的情況恐難以招架。”
說到這裡的袁約,不免心中歎了一口氣,這次他和樸胡受到張魯的托付,從米倉道南下到達巴西郡,想著趁劉璋統領大軍征討南中,巴西郡兵力薄弱,一時間巴西郡不會有什麼援力的時候,在巴西郡好好生一番事情,攪的巴地雞犬不寧。
故而一開始,袁約在想就算在巴西郡鬨不起什麼比較大的聲勢,也要打破幾家塢堡,攻下幾座小城,好好的劫掠殺戮一番,長一長漢中的氣焰,打壓一下巴蜀的士氣。
可事情往往不如人意,鎮守巴西郡的安東中郎將高沛是個難對付的主,他和樸胡二人在高沛手上沒討到什麼好處,反倒被高沛崩掉了幾顆牙齒,戰死了不少帳下的兒郎。
袁約一念至此,不免有些心痛,他手下的兒郎都是出身他的部族中的,少有不和他沾親帶故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兄弟子侄,如今死傷了不少,教他心痛萬分。
因此袁約現在的想法就是帶著手下的兒郎蜷縮回漢中南鄭,好好的修養一番,無論是調理傷勢,還是重新鼓動手下兒郎頹敗的士氣,自然是南鄭好一些。
蓋因南鄭有美酒、有佳肴、有美姬,想到這裡的袁約舔了舔嘴唇,色中餓鬼的他已是好久沒吃到肉味了,他想回到南鄭那個溫柔鄉,好好放鬆一番,排解掉米倉道艱難行軍的困苦和同安東中郎將高沛戰敗的愁緒。
隻是袁約的這個想法,被身體不適的樸胡搖了搖頭否決掉了,樸胡目中儘是對安東中郎將高沛的殺意,他作為一名報複心極重的賨人,被高沛直直的抽上了一巴掌,如果不拿到點什麼斬獲,或者從巴西郡劫掠到一些軍資,依托這些東西挽回一點顏麵,樸胡是怎麼都不甘心就這樣回到南鄭的。
“袁兄,要是就此你我二人回到南鄭,師君仁而愛人,自是不會說什麼責備的話,但師君帳下的其他人,如軍司馬李休,還有其他一票漢兒將校,隻怕會恥笑你我二人……我估摸著他們會說‘都言賨人驍勇,看來名不副實啊,天下最能打的還得漢兒,到時候劉璋小兒兵犯漢中,還得師君手下的漢兒出手抵禦。’。”
“他們敢……他們要敢這麼說,我就當場斬殺他們。”袁約瞪起雙眉,一雙眼睛好似要從眼眶中突出。
樸胡嗤笑一聲:“這些漢兒當然不敢當麵這樣說我們,但私下裡、暗戳戳的,傳一些流言蜚語,你能管的到人家嘴裡噴什麼糞嗎?”
袁約眉目間顯露出猶豫的神色,如今一身疲倦的他,隻想回到南鄭好生將息,但聽到樸胡所說的話,他有些擔心,就像樸胡所說的一樣,會被張魯帳下的漢兒將校小覷了。他的麵子倒是小事,若是賨人唯一能仰仗的武勇都被漢兒踩在腳下,那他們這些賨人如何能再得師君張魯的優待。
不自覺咬著牙的袁約,想到張魯待他的好酒好肉、歌女美姬,又想到以往他在山裡和兒郎過的苦日子,這好不容易走出了大山,豈能走回大山去:“樸兄,你知道的,我這人腦子笨,腦子跟石頭一樣,不如你聰明,就說怎麼乾吧,我一切都聽你的,刀山火海,我也隨你而去,隻要能挽回一些我們賨人的顏麵。”
“好兄弟。”見袁約被說動後,樸胡口中讚了一聲。
——
成都,趙府。
“父親。”明德中郎將趙韙的兒子趙熙,鄭重的稱呼了趙韙一聲,緊接著他說道:“要不我們在劉使君的帳下安安分分待著,以父親對劉使君的擁立之功,劉使君雖是對父親有所嫌隙,但以劉使君的為人,自是不會對父親您做出什麼不禮遇的事情……日後父親再向劉使君表表忠心,做一二件優良的政事,拿到劉使君的歡心,我趙家自然是富貴非常,他人豔羨。”
趙熙話裡話外,透露著想收手的意思,他知道,他的父親趙韙一直存在悖逆的心思,他也一樣,對非是蜀人擔任益州牧不怎麼有好感。
不過劉璋不太一樣,趙熙覺得劉璋擔任益州牧,能平定禍亂,使百姓安享太平,任用的幾個郡守都是清廉正直,不貪腐、不奢侈的良牧。
這樣的情況下,大腦簡單的趙熙,認為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他和他父親不必像往日一樣,想著將益州的權柄掌握在蜀人的手裡,以避免益州落入如大事聚斂、貪婪成風的刺史郤儉這樣的人手裡,抑或是招撫東州人、屠戮蜀地豪強,以威刑鞏固自身權勢的州牧劉焉這樣的人手裡。
麵對獨生子趙熙的勸告,趙韙卻是充耳不聞,他抿著下巴的胡須,嗤笑一聲道:“得劉璋小兒的歡心?”
“哈、哈、哈。”趙韙舍去風度,狂笑了一陣後,他半眯著眼睛,有似暗夜裡的貓頭鷹,一雙眼睛敏銳且鋒芒畢露:“熙兒,你還年輕,不知道為人臣子,仰他人鼻息的痛苦,你可知曉……昔日劉焉活著的時候,為父雖然得他的看重,甚至為劉焉帳下四大軍司馬之首,看上去榮耀無比。”
“可實際上呢?”趙韙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愁苦:“為父需要時時刻刻盯著劉焉的那張老臉,看他的臉色行事,劉焉笑時,為父跟著笑,劉焉皺眉時,為父跟著皺眉,生怕一個不慎,觸怒了劉焉這個老兒,為我們安漢趙家惹來了滅門之禍……巴郡的王鹹、李權,犍為太守任歧、從事陳超、校尉賈龍,這幾個人,這幾家豪族,在劉焉的手上可都是灰飛煙滅,不留遺類。”
趙韙口氣堅定,不容反駁:“那樣的日子,為父不想再過了,為父要自己當家做主,不受他人指摘,不用看他人眼色行事,為父要做竇融,經營巴蜀一地,使倉庫有蓄,民庶殷富,我安漢趙氏受巴蜀萬民擁戴,若是能再進一步,為父難道不能為一白帝乎。”
“至於成敗如何,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當五鼎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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