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體麵
被劉璋派遣到邛都城縣寺,押送高定到邛池行刑的張裔,聽到高定問起他的姓名,麵色露出些訝異的神情。
階下囚的高定,表現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高定一則沒有通常死囚那種驚慌失措、顫顫栗栗的舉動,二則沒有麵臨死亡前那種恐懼到骨髓裡的神情。
高定是麵色平靜,舉止得宜,不像是個即將赴刑場的死囚,倒像是個準備駕著馬車出遊的人。
這不是高定做作、假飾能做出來的表現,張裔是個聰明人,他能看的出來,高定是出乎本心,但凡高定有一點恐懼害怕,都會露出破綻在他麵前,可高定沒有一點不得體的舉動,這就讓張裔大為驚奇了。
臨死不懼,這樣的品性,世間少有啊!
更何況高定還是個夷人,這就更為難得了,看來夷人中也有高士。
片刻後,帶著對高定的些許敬意,張裔回答了高定的問題:“在下蜀郡成都人,姓張名裔,字君嗣,現如今在州牧府任職。”
“原來是成都張君,年紀輕輕就任職州牧府,難怪儀表不凡。”高定恭維了一句,他在想若是他被劉璋招降,少不得要和這位成都來的張君打打交道,能提前結交下,略微致敬,當是一件好事。
“高君謬讚。”張裔謙虛了一句,而後指著馬車,對著高定左右的兩名壯士說道:“扶高君上馬車吧,不好教使君多等。”
言罷,高定左右的壯漢就將高定扶上了馬車,張裔也騎上了侍從牽來的馬匹,一行人往城外邛池行去。
安坐在馬車上的高定,略微整理起來他的儀表,這是為了後麵在邛池覲見益州牧劉璋時,給劉璋留下一個好印象,同時他在心中打磨起了應對劉璋的言辭,細細的推敲了起來。
在馬車一旁騎馬的張裔,看到高定整理衣冠的姿態,不由更加敬佩起了高定,他想起了昔日孔子的學生子路,子路在臨死前,被敵人擊斷了纓帶。子路當時說:‘君子死而冠不免。’在重結纓帶的過程中被殺。
這個高定算是個士人,是個有品格的士人,是個體麵的士人。張裔在心中給高定下了定論,雖然高定是個叛逆的夷人,又即將受刑,但這不妨礙張裔品鑒一番高定。
邛池就在邛都城的一側,兩者的距離並不是很遠,張裔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邛池。
坐在馬車上的高定在邛池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旌旗獵獵,在秋風的吹拂下儘情的舒展開來,刀戈如林,頂盔摜甲的士卒在邛池旁列陣而立,在軍陣中,他看到了高氏部族的夷人,一個個夷人被繩索綁縛成列,如同他曾經在邛池裡看到的魚群,整齊而有序。
‘劉璋這是打算以兵威懾服我。’高定見到這幅場景,在心裡下了個判斷,他很樂觀,劉璋越是如此的行徑,越是說明他可以保下一條小命。
我屬安然無恙矣,高定這個時候麵色上竟是露出了些許笑意。
浮舟於邛池上的劉璋,在一眾人等的簇擁下回到了軍陣中央。
劉璋遠眺邛池,在日頭的照射下,邛池的水麵上波光粼粼,像一塊無垠的翡翠,閃爍著柔和的金光。邛池岸邊的垂柳,在微風吹動下,扭動著腰肢,嫋嫋婷婷的,風情萬般。
天高雲淡,秋風爽烈,又有如此美景在眼前,劉璋有些感慨,現下是個適合吟詩作賦、曲觴流水的情景,可惜今日做不得這些文雅的事情,而是要行殺戮,他要殺人,殺很多的人,準確點,是殺很多的夷人。
劉璋收回眺望邛池的目光,他察覺到張裔回來了,張裔押解高定回來了。
前麵雍闓被夷王高遠所殺,高遠又被雍勉所殺,雍勉被婁發所殺,如今謀逆的賊人中,身份尊貴的隻有高定一人,因此劉璋派人醫治了高定所受箭傷,飲食方麵給高定精心調理,讓高定好好活著,好有個機會明正典刑了高定,拉滿平定南中的儀式感。
馬車上的高定看到了被人群簇擁的劉璋,不知道劉璋相貌的他,依據劉璋的氣度風範和周圍人的舉止,判斷了劉璋的身份。
他不顧膝蓋的箭傷,單腳跳下馬車,向著劉璋的方向拜倒,並揚聲喊道:“邛都高定,見過劉使君。”
跪拜良久的高定,卻不見劉璋讓他起身,他盤算著要不要抬頭瞥一眼劉璋的神色時,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接送他來到邛池的張裔開口發聲了。
張裔在劉璋的示意下,高聲宣言道:“茲叟夷高氏,造逆於南中,諸般行跡尤劣,當搗其巢穴,滅其種類……。”
這是先恐嚇一番,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高定心思通透,淡定的繼續跪拜聆聽。
“然儘殺高氏婦孺,非王者之師所為,故儘誅其精壯,留婦孺性命,今有夷王高遠之子高定,當先受戮,以昭其罪,以明威德。”
“啊!”高定驚訝了一聲,不再有所顧忌的抬起頭來,從張裔嘴裡說出來的話,如同數九寒冬的冷風,將他的心冰凍了起來。
這和他設想的情形不一樣,劉璋若是不想招降他,為何要遣醫匠診治他的箭傷,為何與他的夥食那麼的精良,為何要用馬車接送他來到邛池。
高定心神失守,竟是跪拜不成形,他的身形一倒,如同一攤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張裔看著麵前的高定先是神色驚訝,而後高定眼睛中泛起淚花,一團鼻涕從高定的鼻孔中流淌出,高定整個人抖成了篩糠,再接著高定的兩檔之間,蕩開一塊不規則的水痕。
高定這幅驚恐到失禁的模樣,讓張裔心中歎了口氣,高定前麵一副淡然的表現,在麵臨死亡的威脅時,終究還是露出了怯意。
‘有點不體麵啊!’劉璋自然也瞧見了高定的反應,剛剛他見高定下了馬車,淡定的向他問禮,還有些驚訝高定的表現,在麵對死亡時,竟是這般的體麵。
可他沒想到高定這麼快就破了功,還尿濕了褲子,可見臨事方知一死難,所言不虛。
高定想說些求饒的話,但他的口舌打著轉,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失魂落魄狀態的他,被拉到斷頭台處,沒有心思探究麵前這台古怪器械的用處,高定終是將舌頭捋直,哀求道:“劉使君,饒命。”
“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可惜高定這番求饒的話語,聽在眾人耳中,隻覺得聒噪萬分,高定的這幅模樣也讓眾人不恥,覺得高定應該保持前麵那一副淡然向劉璋致禮的狀態,體麵一些受刑。
在高定不斷的求饒聲中,他的腦袋被士卒用斷頭台下方的圓洞卡主,待一切就緒,拉著斷頭台刀刃提升所用繩索的士卒鬆開了手,在重力的牽引下,斜向的巨刃朝下方墜落,下墜觸碰到高定的脖頸時,如刀切豆腐一般,將高定的頭顱切下,終結了他聒噪不休、不斷求饒的口舌。
‘路易十六是個天才,斷頭台這玩意比起用刀斧砍殺行刑好用多了,省事又省力。’劉璋讚歎了一句,感慨巴黎正黃旗路易十六的才乾。
高定死了,而後他的屍首被扔棄到一旁,行刑的士卒有條不紊的牽引著高氏部族的夷人兵丁走向斷頭台。
劉璋觀看了片刻,見到斷頭台的效果不錯後,他離開了行刑現場,雖然他現在久經戰陣,見慣了殺人流血的場景,但他的生理上雖是沒有感觸了,心理上多少有些還是不適應。
他還是心善,見不得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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