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天有頭乎
不多時,蒯良見到了一名文士走了進來。
這名文士頭上沒有加冠,而是佩戴著幅巾,幅巾從額前往後包著頭發,並用巾係緊,餘幅自然的垂在文士的肩部。
文士身高八尺有餘,容貌端正,麵色恰淡,有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質感蘊藏其中。
‘好風采。’蒯良對這名文士的外貌氣質在心底讚了一聲,並料想這人就是王商所說的益土學問無二的秦宓。
秦宓走到殿前昂然長揖,而後向著右席給他留的座位走去。
他今日本來不打算參與宴會的,進一步說他前些日子還在廣漢綿竹待著,在鄉裡悠遊從容,一心向學,精研典籍,不問世事,沒有出仕的心思。
不過有些事情改變了他的想法。
一個是與他同郡的彆駕王商給他發來書信:‘貧賤困苦,亦何時可以終身!卞和炫玉以燿世,宜一來,與州尊相見。’
王商在書信裡勸告他出仕,希望他不要抱著貧苦度過一聲,讓他效仿汴和向世人炫耀美玉的做法,來到成都和州牧劉璋見上一見,展露他的才華。
另外就是他的好友彭羕,在進入州牧府後,向州牧劉璋舉薦了他,說他高風亮節,真誠不渝,即使古之高人隱士,也還比不上他,因此益州牧劉璋派去了安車蒲輪到廣漢征召他,希望他出仕州牧府。
不過無論是益州彆駕的殷殷之語,還是益州牧劉璋的安車蒲輪,都沒有動搖秦宓的隱世之心。
真正動搖秦宓隱世之心,並讓他決定出仕的,是他聽聞了劉璋親自前往南中征討叟夷,為南中的黔首百姓做主。
秦宓作為益州廣漢人,在劉璋為同州之人領兵奮戰的時候,他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於是他來到了成都。
入座後的秦宓,依著往日恬靜的性子,沒有和其他人交杯推盞,隻是一個人靜靜的飲酒。
不過他所擁有的這份平靜很快被打破了。
今日宴請的賓客,荊州派遣到益州的使者蒯良,向他致以敬意,並出言道:“王彆駕稱先生在益土才學無二,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
秦宓將杯中酒飲下,正色回答了蒯良的詢問:“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
蒯良興致更濃,他這一趟來,除了荊州和益州結盟的事情,同時也受劉表的托付,展露荊襄的文采,讓益州士人見識見識荊襄的人文。
他對著秦宓問道:“不知秦君學習哪些內容呢?”
秦宓淡然的回答:“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
蒯良笑著問道:“秦君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秦宓對答:“有頭。”蒯良問道:“頭在何方?”秦宓對答:“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
蒯良問道:“天有耳乎?”秦宓對答:“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
蒯良問道:“天有足乎?”秦宓對答:“有足。《詩》雲:‘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
在兩人的一問一答之間,宴會中推杯交盞的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的聽著兩人的對答。
蒯良問道:“天有姓乎?”秦宓對答:“豈得無姓!”蒯良問道:“何姓?”秦宓對答:“姓劉。”蒯良問道:“何以知之?”秦宓對答:“天子姓劉,以故知之。”
蒯良問道:“日生於東乎?”秦宓對答:“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麵前的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讓蒯良頭上冒出了些冷汗,他覺得有些小瞧了蜀地的士人。
他本來以為蜀地是偏僻的小邦,除了個彆出眾的士人,如張鬆這樣有著過目不忘之能的人,應該沒有什麼大賢了。
但是如今一個秦宓,益州的學士,他都難不倒,這讓他有些羞愧,麵色有些泛紅。
見蒯良默然無語,秦宓開口了,他先是恭維了一句蒯良:“蒯君是荊襄名士,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
“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既輕清而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是何物?”
“願蒯君教我。”
好半晌後,頭上冷汗愈來愈多,一臉沉思之色的蒯良放棄了思索,對著秦宓拱手,避席謝道:“沒想到蜀中有如此多的俊傑,前有張君,後有秦君,恰聞講論,使仆頓開茅塞。”
“司馬相如、揚雄等大賢後繼有人。”他感慨了一句。
主持宴會的王商見到蒯良被問倒,為了不讓蒯良這位荊州使者難堪,他對著蒯良說道:“席間問難,皆戲談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唇齒之戲哉!”
對於王商給出來的台階,蒯良麵色有些羞愧的拱手而謝。
一段文鬥的小插曲過後,宴會又恢複熱鬨歡快的景象。
——
成都,州牧府後院。
居住在後院的劉瑁,這段日子以來都很安分,安分的在州牧府讀書習字,沒有任何舉動,以至於府中像是沒有他這位公子一樣。
不過眼下的他在周遭無人的情況下,顯露出了本性,麵上有凶光凝現,仿佛一頭下一刻就要吃人的惡虎。
現在他的心情很是不好,一方麵是南中傳回來的捷報,他的弟弟劉璋在南中不斷的贏贏贏,估計很快就能平定南中了。
另一方麵是他聽聞了一些流言,他的那位大貴之相的夫人吳莧,和他弟弟劉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聯係到劉璋出任益州後所作的事情,劉瑁覺得這並不是流言,而是可以實錘的事情。
難怪他弟弟劉璋將吳莧遷居到劉循的居所。
難怪他弟弟劉璋那麼器重吳懿和吳班這兩個吳家子弟,吳懿做了軍正不說,吳班更是被劉璋收為了親衛。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件事的劉瑁將牙齒咬的梆梆作響,眼睛裡更是血絲密布,清秀的臉龐扭曲不堪。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劉瑁深呼吸數刻,將麵容平靜了下來,恢複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他知道是每日傳遞飯菜的仆人到了,仆人並不是固定的某個人,而是隨機的指派。
等這名仆人踏入屋內,劉瑁看清這名仆人的臉後,麵上頓時露出驚喜,這名仆人是他的心腹王生。
作為跟隨劉焉入蜀的劉瑁,劉焉一向是管理州中大事,府裡的大小事基本由他處理,他因此招攬到不少人心,在州牧府有許多的忠犬。
因此在他和劉璋因王姑姑的事情發生衝突後,親近依附他的奴仆基本上都從府裡消失了,府裡被他弟弟劉璋清理了一遍,但他還是有兩三枚暗子存留著,王生便是其中之一。
王生一邊擺著食盒,一邊用著隻能被劉瑁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公子,趙中郎將說,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請公子思之。”
說完這句話的王生閉上了嘴巴,仿佛不曾言語過,麵色呆若木雞。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聞言劉瑁深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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