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從他手中掙脫下來。它輕盈地落地,然後繞著羅彬瀚踱步。
“感人的離彆。”它冷冷地說,“我都要流淚的。”
羅彬瀚依然盯著地麵。他的腦中什麼都沒想,隻有廢街上呼呼的風聲。地麵像剛下過雨那樣潮濕,將他所灑落的水滴完全地融入了進去。
一顆漆黑的貓腦袋從前方闖進他的視野中。黑貓把前爪撐在他的腿上,像人類那樣站著。它仰頭在近距離裡端詳他,瞳孔中森冷發亮。
“我有一點問題很好奇。”黑貓說,“如果你想看清楚天上那東西,何不試著跟永光族融合?據我所知,那隻會讓他們更強,至少沒什麼額外負擔。”
羅彬瀚沉默著,開始數黑貓的睫毛。它們濃密而細長,是暗銀色的,像鑲在眼睛外層的光暈。貓竟然也有睫毛,他以前從未注意到。
“不想提這件事?”黑貓說,“也許我對你有所低估。不過我可以證實你的猜想,如果你確實已發現的話——答案是,你猜對了。你沒法和他們融合。即便你呼喊他們的名字,那也不會發生任何事。他們需要的對象必須是相信那力量的人,啊,心向光明與生命者,追求永恒理想者。心中若無那樣的願景,你便無法與他們同調。你,不管怎麼掩飾,是個麵向黑暗的人。你拒絕了那力量,因而它也會拒絕你。他們都把你看錯了,不是嗎?”
它說這話時,羅彬瀚感到矮星客的影子也跟著搖曳了一下。他沙啞地說:“我不懷疑他們是真的。”
“但你也不相信他們會勝利。”黑貓說,“明智的判斷。影子們身處黑暗而追逐光,最後不過惹來恥笑。你倒是很清楚誰才是贏家。現在我們來說說這件事吧,那紅色燈泡看錯了你。他所相信你在呢心深處具備的某種品質,那不過是你那可笑行為導致的錯覺。我見過你們犯這個錯誤很多次。”
“你見過什麼?”羅彬瀚心灰意懶地問。
“你並不特彆,明白嗎?曾經有個人想要自殺,但他不甘於一個平凡的死法。於是他找了威爾,準備當個反抗暴君的英雄。最後他倒活了下來——威爾把他留下了。他一向對心懷死願的人偏愛有加。但其他人呢,哼呣,他們把那流氓地痞當作是保護生命的聖徒。一談到生存這事兒,你們鬨的笑話可說不完。我的建議是:彆把自己太當一回事。總的來說,你們死光對這世界來說是件好事,沒什麼新鮮的。”
“你說得好像你不是隻貓。”羅彬瀚說,“如果活著都是錯的,那你咋不去死呢?”
“我欠了一筆債。說來話長。你以後會明白的。”
羅彬瀚懷疑地看著它。現在他對未來沒有任何構想,他不相信自己還能明白任何事。黑貓的眼睛瞬了一下,看起來竟然溫馴了許多。它像個過來人一樣瞧著羅彬瀚。
“你現在所經曆的一切都毫不新鮮。”它宣布道,“它們過去曾發生過,未來亦然。”
“這算是好事嗎?”羅彬瀚有點糊塗地問。
“我不建議你討論好壞。你們沒必要思考這事兒,因為它隻會讓你們輸得更難看——我乾脆把話說明白點吧。你,還有你們那所謂的聯盟。你們不是在輸的路上,早在很久以前你們就已經輸了。”
黑貓從羅彬瀚的腿邊跳下來,繞著那破舊的路牌兜起圈子。羅彬瀚的視線不自覺地跟著它,瞧著它油光發亮的背脊曲線。
“威爾為這件事犯了很多錯。”它說,像是自己在斟酌這件事,“然後他為他做的事付出了代價。理莎法死了,姐妹會永遠不會原諒他。但是他還是不肯認輸。他一向如此,從無悔改。我不認為那會有用……但,他的意願總是我最先考慮的。我會按照他的想法處理這事兒。”
“你想說啥?”
“他給你們留了一個建議。”
羅彬瀚猛地咳嗽起來。他本想讓黑貓再重複一遍,結果卻被自己的口水嗆得死去活來。就連阿薩巴姆也往黑貓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你最好在那兒彆動。”黑貓立刻說,“如果你做任何我沒允許的事,我就把你從這兒丟出去,小丫頭。我知道你們那套影子的把戲,它們對我一點用也沒有。以前理莎法動動手指就能叫你們嚇得魂飛膽喪,你覺得自己比過去的那些更強?看來你的老師沒教會你怎麼審時度勢。啊,畢竟他自己就挺有膽子,是不是?他還在找威爾的遺體嗎?他可以繼續試,再去神殿前頭碰碰運氣。我保證下一次安德雷爾泰會把他撕成碎片。”
阿薩巴姆停下腳步,看起來她並不打算為自己的領袖做口頭辯護。黑貓的尾巴往虛空中抽打了一下,仿佛正為某件事而惱怒。但它很快便說:“今天我不會計較這個。不是現在。那不是因為你有多少本事,小丫頭。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那紅色燈泡要死了。你那位可愛的前同事想要他的身體和能力,那紅衣服的小子卻得先去處理浪潮,而你可以在這兒等著他們消耗。你覺得那蠢貨在新身體裡會更容易消滅,但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他正對浪潮許願呢,你這愚蠢的小丫頭。就算那小子堵住了通道,你的前同事照樣能把你淹沒。而我不會救你——我巴不得你們都死光呢。你們這些舊王朝的叛徒對我毫無價值。等那紅色燈泡一死我就把你扔出去。那用不著多少時間,瞧瞧。”
黑貓的爪子劃過水泥路,就像船槳劃過湖麵那樣激起水浪。不知從哪兒濺起來的雨水落回地上,積蓄成深色的水窪。從那平滑如鏡的水麵上倒映出天空之景——羅彬瀚起初這樣以為。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
雨窪表麵交錯上映著巨人的身姿。其中一個離太陽很近,全身都繚繞在火劍火雨之中。當他周身的光芒接觸到星辰之海時,黑暗與日輝都改變了方向,從他身邊流逝開去。這旋角的巨人在水麵上顯得近在咫尺,羅彬瀚甚至覺得自己伸手就能抓住對方。而緊接著水麵泛起一點漣漪,那上頭的景象也隨之變幻。他們看到了另一個巨人正在發射光線。它離太陽卻還很遠,在半途中便陷入苦戰。
羅彬瀚立刻忘了阿薩巴姆與剛才黑貓所說的一切,他目不轉瞬地盯著雨窪,自己卻未受到任何的傷害。這麵水鏡所呈現的海洋之陽看起來顯得又小又虛假,恰好適合他脆弱的眼目。他著實為此欣喜,甚至想埋怨黑貓為何不早點變變這個魔法。但他很快就沒時間想這些了——水麵裡的兩個巨人看上去都很吃力。它們用各自的光輝與那融星的魔洋對抗,卻連太陽的邊也摸不著。再遲鈍的人也能瞧出它們陷入了苦戰。
它們甚至沒法讓彼此會合。羅彬瀚心急如焚地想到。全新的憂慮取代了他剛才那種朦朧的悲傷。他真切地意識到事情正變得有多糟糕,可是卻毫無辦法。現在他理解了故事裡那些坐在電視機前觀看巨人和怪獸戰鬥的人的感受。他比他們還要痛苦和憂慮,因為他承擔著一個巨人的請求。他是有義務見證這場戰鬥的,可是如果莫莫羅再也不能回來,他要如何能忍受並觀看這樣的場麵?
而這時黑貓說:“威爾有一個建議。”
它跳上了路牌豎杆的頂部,用爪子輕輕撥動那寫著“奧斯爾路”的方形薄鐵片,把它指向羅彬瀚的背後。羅彬瀚順著那方向回頭,看見後方的地麵上躺著一個被拆開的紙盒。它不知是何時被擺放在那兒,至少羅彬瀚此前從未看見。
羅彬瀚跑了過去,把那半拆開的紙盒抓了起來。當他仔細端詳時終於發現那是一個小型的牛奶盒,它已被充分的使用,內側猶有殘留的奶漬,並且還被人用力地壓扁過。在這沒有任何明顯商標的牛奶盒底部,他發現了一行用黑色水筆寫下的字。
呼喚光吧。那行字如此寫道。
羅彬瀚困惑地把這行字讀了出來。他知道這行字是指什麼,但卻不明白那有什麼意義。
“我……”他乾澀而茫然地承認道,“我的呼喚是沒用的。”
“這行字不是留給你的。”黑貓說,“威爾的意思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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